苏马荡1月13日天气
多云
3-7℃ 东南风1级
张久明俩口子与王新分别开车回到侄儿家里，张久明本来想三个人在外面一起吃个饭，但王新说心里难受不想吃，也吃不下去，早上起来给儿子煮了六个大汤圆两个荷包蛋，结果他只吃了两个汤圆一个鸡蛋，剩下的自己全吃了，肚子不饿。
在屋里坐了十分钟，没说几句话，王新催哥哥嫂嫂出去吃午饭，家里没什么吃的，然后直接回苏马荡熊避暑，不要担心自己，等儿子在加拿大办好手续安顿下来，能独立学习和生活，自己也会开始新的生活。
张久明俩口子从王新家里出来，开车经过市中心，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场，在一家东北饺子餐馆，点了两笼蒸饺，一碗海带汤。最后饺子还剩五个，打包拿上车往苏马荡走，张久明问妻子刚才在机场与王新说了什么。
“她很伤心，说张良死了，这个家妻离子散了。”向姐伤感的说。
“她真这样说？”张久明觉得奇怪。
我骗你干嘛？！我看她捂着脸不停哭泣，又说这些话，也陪着掉眼泪，去年在殡仪馆也没见她这么伤心，我也伤心，好像自己父亲去世时都没这样哭过。”向姐回答。
“她要改嫁。”张久明肯定的说。
“别人五十岁不到，男人死了，改嫁正常。”向姐回应，“她担心儿子出国后不回来了，还说多亏这一年多来有儿子陪伴在身边。”
“侄儿也麻烦，岁数太小、却经历这种变故，不过挺争气。”张久明说完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弟弟生前曾说要是儿子大学毕业后去部队当兵锻炼一下就好了，因为从小在市里没吃什么苦。出事后张久明曾小心翼翼的问过侄儿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侄儿简单回答说不想离家太远。张久明没再详细追问，心里有些不明白离家多远才是远，猜想他可能是不想出省。
“是王新让他出国留学的，她还说儿子本来不想离开原来读的大学，还想继续读研究生。他耍了一个女朋友，王新觉得那女孩无论模样还是家庭条件根本配不上儿子。”向姐边开车边讲，此时车已出城，准备上高速。
“哦……是这样。”张久明没再继续说话，闭上眼睛养神，心里想要是弟弟在、一切都不会改变，怪不得侄儿回答“认命”。
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俩口子坐在车上休息半个多小时，临走时向姐喝了一罐冰红牛，觉得人清醒不少，又继续往苏马荡跑。现在，俩口子把苏马荡当成一个逃避城市喧嚣的目的地，一个很快就会达到能实现的现实目标，一个让身心放下凉爽避暑的好地方。
当向姐看到天边齐岳山上的大风车时，心里如释重负一阵狂喜，觉得今天的路线画了一个圆，终点就是起点。她开玩笑问丈夫，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去找个漂亮年轻女人再婚。张久明满脸严肃说这种假设性问题很无聊，是手机网络上娱乐化、情绪化、碎片化东西看得太多，想寻找确定性安慰的表现。他感叹自己头发白牙齿缺，很快会下课不当校长了，有哪个年轻女人会看上自己。
两人在小区停好车，上楼进入家门，向姐急切的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拔通了王恒益的电话，她在机场陪着王新、两人交谈时要到他的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半年前就该打，本来去年在小叔子葬礼上就应该当面要到电话号码，有一次很好的交流机会，即使话不投机，甚至恶语相向不能冰释前嫌。她在高速公路上一直想这个问题，觉得王恒益在对待自己母亲态度上，已经放下上一代人几十年前的恩怨，何况在自己印象里，与他在很小很小时候可能在镇上见过面，只知道有这么一层因果关系，自己弟弟妹妹甚至连这层关系都不清楚，自己纠结什么呢？退一步讲，自己嫁给了张家，是张家的媳妇，也代表不了向家去道歉，要向家的人才行。
电话响铃三声，接通了，“您哪位？”电话里传来王恒益十分柔和的声音。向姐大脑瞬间卡住了，不知道该用职务称呼还是亲属关系称呼，亲属关系应该怎么称呼呢？她在此刻忘了，这么多年来好像根本就不存在。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刻意想遗忘。
“你好！王恒益，我是向姐……”她音调语气显得有点紧张，担心王恒益不理她或干脆挂断电话。
那边没挂电话，也没声音，好像时间在此刻静止。电话那头，王恒益小时候记忆被唤醒，瞬间回到四十年前，大脑里全是五颜六色的标语，农田土墙瓦屋，还有镇上全副武装、戴着红袖标、拿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甚至大脑像放电影一样，他看见屋前坝子上站着戴着红袖章的人，还有紧跟在身后生产队的干部，看见父亲在田里插秧、挑粪、割麦子的身影，也看见母亲站在低踒土屋的灶台边、被桔梗燃烧带来的烟尘呛得流泪的情景。在这些碎片化又瞬间出现的记忆里，一个白色大门上鲜红的“五七干校”几个字让他印象深刻。王恒益始终没想明白市五七干校这么重要的单位为什么设在流水镇南桥头村，离市里太远。那时候从市里、从市里其他地方来这里学习的人要坐半天甚至整个白天的车。王恒益对自己进没进去过这个大门也不确定，哥哥说进去过，父亲说没有，只是麦子收割后在大门外的空坝子上看过露天电影，因为学校三面被白色围墙围住，只有后面抵近悬崖坡底是敞开的。多年以后，曾发生两次大的山体滑坡，发生过一次泥石流，学校旧址已成果林，现在离旧址三百多米有铁路通过。
“王恒益，你还好吧？！”向姐有点忍受不了这沉默无声的寂静，此时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好像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沙漠里、茫然无措的找寻行进方向，急切的想赶紧结束这次谈话，只要王恒益出声，自己马上就说感谢他的话，代表两个弟弟和幺妹感谢他。她没想向他道歉什么的，那些年她还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是父亲与叔叔那代人做的事，自己代表不了他们，按镇上的风俗，她甚至不能代表母亲，只有两个弟弟可以。
“你母亲……很好，我给他们打了招呼，你不用说感谢的话。”王恒益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这些话，母亲两个字后面，他停顿了三秒，好像要加个什么称呼，却没说出口，或者心里难受无法说出口。
听见王恒益的话，向姐立刻哭出了声，她觉得今天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从上午送侄子上机场开始就控制不住。
“我代表全家感谢你一一感谢！”向姐用手抹了眼泪，态度坚定的说，“找个时间我们当面来感谢你。”
“不用不用，我说过了，不用！”王恒益在电话那头说，他听见电话里短促的哭声，觉得那哭声有点像母亲的声音，立刻恢复刚接电话时的情绪，心情比刚才轻松不少，“有时间帮我劝慰一下王新，开导开导。”王益恒把话题叉开，过去的已过去了。
“这是自然，我应该做的，今天上午，去市里她家送侄儿出国留学，我们谈了很久。”向姐连忙说。
“很好很好！”王恒益在电话里回应，“还有一个事，我想问问你妈有中医、或赤脚医生方面的执业证件、或资格证书没有，国家医院发的。”
听王恒益问这个，向姐心里略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觉得母亲肯定在养老院捅了娄子。
“这我不清楚，应该没有。”她心里惴惴不安，如果真出了事，只有从养老院回来了。
“你妈中医水平高啊，身体也好，不利用太可惜了，如果有那些证件的话，我想请她在养老院作康养顾问，每月发点津贴一一”没等王恒益把话说完，向姐急忙打断他的话，坚决反对！觉得母亲岁数大，胜任不了那个工作，要是弄出问题对养老院没好处，她不知道当年母亲做赤脚医生曾受政府表彰。
结束谈话，向姐觉得事情完全不是平常想的那样，脸上露出了笑容。丈夫走到身旁，听她心存感激的讲与王恒益谈话内容，淡淡的说他这是以德报怨。此刻张久明心里想懂得感恩才是情感互动与和谐共生的根缘，没有历史缘故单向羡慕嫉妒恨是个人修养问题，也是人性显现，懂得感恩，不只是对人，还有自然，哪怕只是生起这个念头没有行动，至少才不会成为人们口里所说真正的小人。
夫妻俩并肩站在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远望篮天白云，层峦叠嶂，还有点缀在绿色森林里白黄两色避暑房，心里好像今天什么都不曾发生，也没离开过这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感受……（完）
2024年国庆节王钢初稿于谋道
2025年元月王钢终稿于万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