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祯
来源：我是九爷
１
赵希平端来刚熬好的小米粥，沈文丽才吃两口就吐。赵希平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用热毛巾帮她擦拭眼角的泪和嘴边的秽物。
当赵希平清理完垃圾桶，搓完毛巾回来，沈文丽气喘吁吁地同他说：“今天你去办手续，我问过医生了，我的肿瘤根本不是早期的，而是中晚期，是吗？如果是早期的，根本不需要化疗的。我也是傻，居然信了……所以，我的病，根本不可能好的，对吧？”
赵希平否认，安慰她不要紧。她年轻，抵抗力强，只要坚持治疗，会好起来的。
他嘴上说会好起来，可他通红的眼眶，哽咽的声音，心碎的眼神，紊乱的气息，无不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她好不了了。
“我要回家一趟，跟我爸妈说点事。你送我回家吧！”
“什么？跟赵希平离婚？！”在沈文丽跟父母宣布了要跟赵希平离婚的决定时，二老大吃一惊。
沈文丽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为什么呀？好好的怎么就要跟希平离婚呢？你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啊！”沈母不解。
“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才要跟他离。”
“这话怎么说？”
沈文丽环顾四周，屋内家具陈设皆已老旧，爸妈也已意想不到的苍老了。他们本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慢慢老去的，却在她生病后一夜白头。
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就再没有勇气正视他们。
她移开视线，直截了当道：“接下来我会跟赵希平提离婚，他肯定不会同意的。如果起诉的话，法院多半不会直接判离，走程序时间太长，怕是到我死都离不掉。”
“呸呸！胡说什么呢？我们都没死，你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啊活的？”老两口破防了，嗔怒道。
然而沈明丽目标明确，已经顾不上他们的情绪了，接着说出她的打算：“我打算先搬来跟你们住。让赵希平知道，就算跟他离了，我也有你们照顾，暂时死不了。这期间，需要你们帮我劝劝赵希平，让他同意离婚。就说我治不好，不想拖累他。我身体一向不行，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全是他照顾我的。这次如论如何也不能拖累他了。他现在不上不下的年纪，该为自己考虑了。他要是坚决不同意，那我就放弃治疗，再也不去医院了……”
２
“为什么呀？”老两口更糊涂了：“怎么还不治疗了？为了跟他离婚，你连命都不要了？文丽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好好的怎么就非要跟希平离婚呢？他对你不好吗？还是真的像你说的不想拖累他？你们是夫妻，患难与共不是应该的吗？如果换成生病的是他，你不也一样会照顾他吗？还是他说了什么混账话——”
“没有。他对我一直很好。为了照顾我，他已经跟领导申请了停薪留职。”
“那不是很好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离婚？我跟你爸照顾你也不是不行，可我们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很多事情我们不懂，哪有他照顾得好呢？”忽然，她如遭电击，颤声道：“难道，希平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他出轨了？”
“没有。他也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相反，这些年他对我一直很好，对孩子、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我病了，他也从来没有嫌弃我，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我。说实话，我很庆幸当初嫁的是他，对他也一直充满了感恩。”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这正是我要说的。现在好，不代表以后。”沈文丽平静道：“人心是会变的。如果我现在五六十了，思敏也大了，我或许不会想离婚。可我才三十八。赵希平跟我同龄。我的病情你们也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我最多还有两年……”
气氛瞬间悲伤，二老眼眶湿润。
“等我走了，赵希平还不到四十。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你们觉得他会为我守一辈子不结婚吗？不可能的。无论他这些年待我如何，之前又发过怎样的毒誓，到时候都是会变的。只要他结婚，大概率会再要孩子的，我不能不为思敏打算。”
很显然沈母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傻傻道：“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再娶，那也是以后的事啊，干嘛要现在提离婚呢？”
沈文丽惊愕她老实巴交的母亲竟转不过弯来，一时无言。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她自己也很痛心。相濡以沫十多年，赵希平从无错处，简直可以说是绝大多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好男人。这么做对他着实有些不公平。可理智又告诉她，人性不可捉摸，这件事非这么做不可。
3
“这怎么能一样呢？不离的话，等我不在了，我的个人财产最终又能有多少会落在思敏头上？只有跟赵希平离婚，把我的那份财产实实在在变成思敏的，我才能走得安心。”
沈母恍然大悟。
沈父神色凝重：“你是怕你走后，赵希平另娶，又有了孩子，会对思敏不好？那应该不会，希平有多疼思敏，你不是不知道。他自己都承认他是女儿奴。还有当初他们家想让你再给他生个儿子，你也答应了，是希平考虑你的身体状况，不让你再生的，你忘啦？”
“我没忘。可是此一时彼一次时。人活着，感情尚且会变，又何况人死了呢？到时候我两腿一蹬，不论他多悲伤，几年一过，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新的感情所取代。”
“我知道我现在说那些尚未发生的事，你们很难相信。我又何尝愿意做这样的假设？可是我不敢赌，更不敢把思敏的未来建立在一个男人的所谓良心上。良心这东西向来是最不靠谱的。思敏太小了，她才十二啊！你们年纪也大了。如果真有那天，赵希平变了，不再像现在这样疼思敏了，又该怎么办呢？不是说他一定会苛待思敏，只是当他有了另外的孩子，他会把更多的时间、精力、甚至是金钱花在那个孩子身上。那么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那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久病床前无孝子，又何况夫妻呢？照顾病人是最能消耗一个人的耐心和两个人之间的情分的。趁着赵希平现在对我还有感情，还没有因为照顾我而生出负面情绪，赶紧跟他散伙，才是上策。或许他还会因为我主动推开他，心存感动或者愧疚，好过情分耗尽，彼此怨恨。”
“话是没错，可是这么多年……”
“我不否认赵希平是个好男人，不论做丈夫还是父亲，他都是合格的。可是换个角度来看，他对我好，我对他也不差啊！我们的关系说白了其实建立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上的。我们学历相当、职位相当、收入相当，方方面面势均力敌，又有相同的三观，能互相包容体谅，这才是我们能一直恩爱至今的根本原因。我们能相濡以沫这么多年靠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等价交换。等我走了，这种交换关系也就没有了。那时候他再婚，不会对我有任何的愧疚。他能在日后偶尔想起我，都算不错了。当然我也不会恨他，人性本来如此，谁也无法超脱，我也不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谁。我只想在自己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周全的准备。”
4
得到了爸妈的支持后，沈文丽正式跟赵希平提出了离婚。
不出所料，赵希平大为震惊，且根本无法接受。
他问沈文丽为什么，什么拖累不拖累，他不在乎。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第一次生病，如果他怕被拖累，他早走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跟领导申请停薪留职。
他是真的接受不了。沈文丽生病之后，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的天都塌了。他是那么爱她，爱她爱到可以跟自己的父母翻脸，让他们不准逼沈文丽生二胎。爱她爱到每每想到她很快就要离开自己，一次次泪流满面。
他从高中起就追她了。她是学霸，他成绩一般。她说咱俩成绩差这么多，你要真想追我，先把成绩搞上去。不然就算现在在一起，以后她考上大学，他们还是会分开。一句话让他发愤图强，短短一个学期从学渣变学霸。
高考时她发挥失常，考得还不如他，两人最终没能在同一所大学。原本以为异地恋要告吹，结果四年里他硬是靠着一百多张往返长途车票稳住了这段感情。
毕业后远在外地的亲戚要给他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毫不犹豫去了她打拼的城市。几年后她要回家发展，他又果断辞职和她一起回家了。
结婚头两年她不想要孩子，他尊重她。后来生了女儿，他的父母想让她生二胎，他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坚决不要。至今他只有一个女儿。虽然他内心一直渴望儿女双全，每次回老家看到亲戚们几个孩子都羡慕不已，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婚后这些年她因为身体不适住院六次，手术三次。每次都是他寸步不离地照顾，从未想过假手于人。
可现在，她却要跟自己离婚！她说不想拖累他，但他知道她是害怕她死后，他会另娶，会把她的钱给别人？她就这么不信任他吗？女儿在他心里比他的命都重要，她不知道吗？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伤心不已。
5
可沈文丽心意已决，非离不可。
她一向说一不二，他一向什么都听她的。
他原本说什么也不答应，可当她用自己的身体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同意离婚，她就不治疗了，他最终还是流着泪答应了，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他们的财产不多不少。两套差不多大的房子，一套是赵希平婚前财产，一套是夫妻共同财产，一辆车，三百多万存款。考虑到沈文丽后续还要治病，还要赡养双亲，并且她的财产最终会全部给女儿，赵希平根本不在乎怎么分，由沈文丽拿主意。沈文丽自然没有客气，果断要了另外一套房子外加两百万存款。
沈文丽一分钟没耽搁，拿到房子产权之后，转头就将房子过户到了女儿赵思敏名下，并且给女儿开通了银行账户，将两百万以定期的方式存在了女儿名下。存单由爸妈代为保管，约定女儿上大学后交给她。
一切办妥后，沈文丽安心了。
虽然对于赵希平她是有些愧疚的，可这点愧疚比起女儿的保障根本不算什么。
既已离婚，沈文丽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回到原先的家，再让赵希平照顾她了。哪怕赵希平不怪她和自己离婚，主动提出让她回去，继续照顾她，陪她到最后，她也毅然拒绝了。不仅如此，她甚至狠下心，让他不要再常来看自己。
甘蔗没有两头甜，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她既然选择跟赵希平离婚，就不该再贪图他给的温暖。他能答应离婚，能把多数财产给她，能在被离婚后还提出继续照顾她，就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情分了。
人，不能贪图太多。
后续的化疗，沈文丽是在双亲的陪同下进行的。
最难受的时候，她全靠想着赵希平，靠回忆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熬过去的。无数次打开照片，无数次潸然泪下。可即便如此，她亦没有一丝后悔。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她太狠了，包括她最好的闺蜜都暗示她不该这么伤害一个真心真意对自己的绝世好男人，她的内心依然毫无波澜。
感情上她希望她是错的，可她也深知人的感觉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唯有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6
最初的那段日子，赵希平时常来看沈文丽。
尽管她说过不要他来，可每次看到他，她心底还是会多出一分对生的渴望。可随着他工作越来越忙，来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再然后，他不再来了，只是偶尔给她打个电话询问一下病情。
就在那个年底，沈文丽因为病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而赵希平刚好出差了，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沈文丽走后半年，赵希平再婚了。理由是他工作太忙了，需要一个人帮他照顾女儿。然而新婚妻子年轻漂亮，并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
隔年，赵希平如愿以偿有了儿子。小儿子胖嘟嘟奶呼呼的，可爱极了，赵希平爱到不行。
又要工作赚钱，又要逗弄孩子，还要陪娇妻逛街，他简直忙到起飞。他再也没空检查女儿的作业，或是陪她刷题，或带她看电影了。
再隔年，因为小儿子感冒，他甚至忘记了女儿的生日。
女儿来外公外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直至整个高考冲刺阶段，她干脆搬到了外公外婆家。说弟弟太吵，影响她复习。可外公外婆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那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如今在那个家里，已经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不要说像以前一样被宠爱着，就连最基本的存在感也没有了。
不过没关系。好在母亲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钱，让她即便没有父亲的庇佑也能生活得很好。
也许有一天父亲终会将她彻底遗忘，但是母亲留给她的房子和钱，谁也拿不走。
她会紧紧依偎着外公外婆，死死守住她的钱。
她会记住母亲的话：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论谁以何种理由何种借口，或借、或要你的钱，都要毫不犹豫地拒绝。如果某些人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你，那就你自己一定把自己当做珍宝一样，好好地爱。
那一年，她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和天下第一好的爸爸离婚。
如今时间给了她答案——妈妈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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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更多爆文详见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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