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冲,曲折绵延,华夏田园间的砍柴劳作将光阴一寸寸磨平。在晨曦未至时,车声早已响起,隔夜的粮食难以支撑。民谚流传开来:“有女莫嫁韶山冲,红薯柴棍度一生。”这句解放前的韶山民谣,生动地勾画出这个地方的艰辛与沉重。
韶山冲,位于长沙约90公里外,虽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却因历史的缘由而声名远扬。1893年,毛泽东在这个小村庄里诞生,开启了一段非凡的历史旅程。
毛泽东是家中第三个孩子,母亲文七妹于26岁时将他生下,而父亲毛顺生则为23岁。文七妹在毛泽东出生之前,已经历了两次难产,连生两个子女均夭折。为了祈求这第三个孩子能够健康成长,文七妹决意回到湘乡的娘家,为毛泽东在当地的观音庙里认了一块石头作为干娘,并为他取了个小名“石三伢子”。
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于1870年出生,他是旧中国的普通农民,身上浓缩着中国劳动人民的勤俭与耐劳精神,这些品质对毛泽东的成长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1936年秋,毛泽东曾在接受美国记者斯诺采访时提到:“我父亲原是一个贫农,做过很多年的兵。后来靠做小生意和其他事情,勤勤恳恳,积累了一些财富,最终购得几亩田,每年可收获六十担谷。”
毛顺生的努力并未止于此。他通过辛苦工作积累的一些资金,又买下了七亩土地,逐渐让家庭走上了“富农”的道路。为了增加收入,他还雇佣了一名长工,并鼓励家人一起参与农活。实际上,毛泽东从六岁便开始跟随父亲干农活。
年轻时,毛顺生家中只有六七亩贫瘠的田地,尽管他起早贪黑,但全家仍处于贫困之中。为改善家庭状况,他选择加入湘军,虽然他在军中并未获得显赫的职位,但这段经历让他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退役后,他用几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饷银,开始了新的生活。
利用这些积蓄,毛顺生购买了土地,将收获的稻谷磨成米,运到集市上销售,再将赚来的钱用于购地。毛泽东始终铭记父亲常常提起的一句话:“土地才是农民生存的根本。”这句话深深植入毛泽东的心田,直到他成为国家主席后,依然将另一句话“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踏实地,喜气洋洋”视为自我鞭策。
在毛顺生那质朴的观念中,农民的命运是靠双手劳动才得以改变的。他渴望儿子接受教育,虽然从未想过这一切能让毛泽东受到封侯拜相。在把毛泽东送到私塾学习时,他如是对毛泽东的启蒙老师邹春培说过:“种田人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能算几笔账,写几句话就够了!”他从未对儿子寄予厚望,只希望毛泽东能掌握一些实用的技能,尤其是对于算数极为关心。
为了帮助毛泽东精通算术,毛顺生特意在儿子放学后,利用晚上的时间教授他打算盘。在那段日子里,毛家横屋里晚上总会传出“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毛顺生的心中既有对儿子的期望,也对此时间的珍惜。
毛顺生有个绝技,能够双手迅速地打算盘,他希望儿子同样能够掌握这门技能。毛泽东在学会单手打算盘不久后,尝试按照父亲的指教用双手打算盘,然而,左手总是难以配合,无法掌握技巧。毛泽东有些沮丧地向父亲坦白:“爹,用两只手打,我不习惯呀!”
毛顺生听后,面色严肃,并不打算接受儿子的解释:“不习惯也得打习惯,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在身!三伢子,你要好好学点理财本事,否则我一闭眼,你让谁来管理这份田产呀!”这样的话语蕴含着父亲的深切期盼,也是一种对家业未来的紧迫感。
在毛泽东9岁到13岁的这段岁月里,他在私塾中学习了整整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毛顺生开始注意到毛泽东似乎已能够独立承担记账的责任,这让他觉得不再有继续为教育投入的必要,心里想着不如让毛泽东停学,让他白天从事成年人的工作,晚上则继续记账。
对于这一提议,毛泽东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曾对外国记者斯诺提到:“我父亲无疑是个严格的管理者,他绝对不允许我闲着。如果没有账本需要处理,他就让我去干农活。”
与此同时,毛菊生,毛顺生的表弟,家庭状况并不宽裕,毛泽东的母亲对此颇感同情,时常给予这位穷亲戚一些帮助。毛菊生的家有几亩水田,与毛顺生家的水田相邻,毛顺生心里一直有个打算,希望能够以便宜的价格买下这块田地,令自己的土地连成一片。然而,毛菊生对此却始终不同意。
不久后,毛菊生因一场重病急需用钱,于是毛顺生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毛菊生的水田。
这一行为引起了毛泽东的强烈反对。毛顺生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三伢子,你趁什么嘴!我用钱买田,他愿意卖给我,这有什么不对的?”
这起争执使得父子之间的关系陷入紧张。愤怒之下,毛泽东骂了父亲几句,然后愤然离家。
毛顺生则紧随其后,要求儿子必须向他跪下认错。毛泽东跑到池塘边,对父亲说:“如果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不打我,我可以单膝跪下,向你磕头。”
对于父亲利用这种手段来“趁火打劫”,毛泽东虽无力反抗,但在心底却深深铭记了这段经历。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特意派人将毛菊生的儿子毛泽连请到北京,并向他表达歉意:“在旧社会,所有制让兄弟之间也失去了情义。当年我父亲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你家的几亩水田,完全不顾及兄弟情谊,只顾自己发财。这让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只有彻底改变这个社会,才能根本解决类似问题,因此我下定决心要找到解放贫困农民的道路。”
毛顺生原本只是想让毛泽东识得几个字,学会一些简单的算账,可没想到儿子却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田地里、在家中,毛泽东都沉浸在书本中,心中恼怒地认为,儿子怎么能因为读书而耽误了农活,这让父子之间频频发生争吵。
毛泽东的朋友肖之升回忆起目睹的一次父子争吵:那天早上,毛顺生让毛泽东去挑猪粪,而自己则上山砍柴。没想到中午回来,正好看到毛泽东坐在家中看书,愤怒之下大声斥责,指责儿子被书本迷惑,完全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毛泽东显得毫无退让的意思,他回应父亲:“我可以做活,但我同样需要看书。只要我完成田里的工作,您就不必管我看书的事情!”
毛顺生愈加火大,质问道:“三伢子,你才挑了几担,就躲在这里看书?”
毛泽东神情自若地回答:“我已经挑了十五担猪粪。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去田里数数!”
毛顺生不屑一顾,跑到田边一看,果然发现那里堆着十五担猪粪,立刻噤声。从那天起,父子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只要毛泽东完成规定的农活,毛顺生便不会再干涉他阅读的事情。
毛顺生对毛泽东并没有过于高的期待,他就希望儿子能接手家里的事,让全家能够过上好日子。然而,他对此毫不知情的是,毛泽东心中早已向往着更为广阔和精彩的世界,他志在走出韶山,追寻更高的理想与目标。
在毛顺生的严父形象之下,似乎有着一颗温暖的心,他对儿子的严格管教并不意味着缺乏关爱。事实上,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毛顺生也展现出浓厚的父爱。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年仅8岁的毛泽东正在家中玩耍,忽然听到父亲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以及弟弟毛泽民的名字,“三伢子,四伢子!”毛顺生正驱赶着两头猪从外地归来,还未到家门就开始找他的儿子们。
听到父亲的呼唤,毛泽东和毛泽民立刻从屋内如风般奔出,急切地朝父亲跑去。毛顺生见此,连忙提醒他们:“三伢子、四伢子,慢些来,别摔倒了!”一番关心令两名孩子心中温暖。
毛泽东与毛泽民跑至父亲跟前,毛顺生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打开了身上系着的蓝布包袱,笑着询问道:“三伢子,四伢子,你们猜爹给你们带了什么回来?”毛泽东满怀期待地翻开包袱,看到里面装着的笔墨纸张以及一本《三字经》,激动得连连摇头,欢呼道:“噢……我要读书了!我要读书了!”
毛顺生一边眯起眼睛笑,一边对毛泽东说:“三伢子,别抢,别抢!小心把书弄坏了,你知道这些书花了好几个铜板吗?”此时,毛泽民一旁也忍不住嘟起小嘴表示不满:“我也要读书,我也要读书!”毛顺生忍俊不禁,回答道:“四伢子,你还小,再过两年我再给你买书!看,爹给你带了糖!”这一温馨场景深刻展现了父子间的亲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毛泽东与父亲之间的一次严重冲突竟然搅动了他们的关系,也为毛泽东争取到去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的机会。这一次胜利,象征着毛泽东从传统封建家族中获得了自由。
事情的起因可以追溯到韶山毛氏家族正在修订的族谱,为了确保这一工作顺利进行,族长毛鸿宾要求每户出一担谷子。尽管一些族人家境贫困,但为了可以修成族谱,大家仍旧省吃俭用,努力凑齐了谷子交给毛鸿宾。
可是,族谱完成后,大家交上来的谷子并没有全部用完,剩下了不少。常理而言,毛鸿宾应将这些谷子返还给族人,但他却不愿意,将其与修谱的部分族人私分。他的这一行为引起了部分族人的强烈不满。
其中一位名叫毛承文的族人,因看到毛鸿宾不愿退还剩余谷子,并且家里快要断粮了,于是便率领几个人强行打开祠堂的谷仓,将谷子搬走。当毛鸿宾得知这一消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打得粉碎,便带着人将毛承文抓住,准备按照族规对其进行惩罚。
在这一事件发生的同时,毛泽东得知了事情经过,他义无反顾地闯进祠堂,展开辩论,凭借着自己的理智和对族人支持的号召力,成功地说服了大多数族人,迫使毛鸿宾放了毛承文。
这一事件之后,毛鸿宾将满腔的仇恨转移到年少的毛泽东身上,誓言要让这个大胆的少年付出代价。
出于对儿子安全的考量,毛顺生决定联系湘潭的一家米店,打算让毛泽东到那里的店里当学徒。然而,毛泽东却坚定地表达不愿,表示希望前往湘乡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这一决策再度令毛顺生感到棘手。
鉴于阅读和上学所需的费用,毛顺生开始坚决反对此事。为此,毛泽东不惜请来舅舅文玉瑞和老师毛麓钟等人作说客,与此同时,他也说服了母亲文七妹,宣称:“去湘乡读书可以增加我的赚钱能力。”最终,经过一番艰难的说服,毛顺生忍痛点头,尽管心中仍旧不情愿。
1910年春天,毛泽东告别了父母,前往湘乡东山学校踏上求学之路。
临行之前,毛泽东的妹妹文七妹眼角含泪,一再叮嘱他:“三伢子,带好装好的辣椒了吗?在外面可别吃冷食、喝凉水,要时刻加衣服,别给冻着了!”毛顺生则握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在外要记得吃饱饭!如果钱不够了,一定告诉我,我会及时寄来。”
毛泽东向父母恭敬地鞠了一躬,坚定地说:“爹、娘,不用送了,我走了!”说完,他果断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这时,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正帮他挑行李,忽然拉住了他的衣服,低声说道:“哥,你看,爹在哭呢!”
毛泽东缓缓回过头,果然看到父亲的脸上流下了泪水。情感的波动让毛泽东再也忍不住,急忙跑回去,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磕了三个头:“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礼毕后,毛泽东重新站起身,大步朝湘乡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高声吟诵自己创作的《立志》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在求学期间,毛泽东心中十分挂念着母亲的身体情况。母亲的健康日渐恶化,毛泽东时常忍不住想要抽空回家探望。即便无法亲自回去,他也会通过写信的方式,向父母传递关心和慰问。
1916年6月24日,毛泽东在给好友肖之升的信中写道:“病重的母亲在家中,期盼着我能回去探望,作为游子的我,怎能不感到心中无比的忧伤……时光在流逝,日常的日子显得漫长,如今却眨眼而过,面对这种惨淡的景象,真是心痛如刀割。”
从信中可以看出,尽管毛泽东身在他处,但心中已然飞回了母亲的身边。不久之后,毛泽东终于抽出时间回到韶山,与父母共度了半个多月的宝贵时光。
到了1918年,文七妹的病情加重,她被毛泽东的舅舅文玉瑞和文玉钦接回娘家进行照顾。
此时的毛泽东忙于筹备新民学会会员赴法勤工俭学的事务,根本无法回家看望母亲。得知母亲被舅舅接回外婆家的消息后,他给两位舅舅写了一封信:“家母在府上住了很久,并承蒙照顾她的病情,十分感谢。”
信中他还附上了一副药方,恳请舅舅按照医嘱为母亲“进行诊治,或许能够见效。如果母亲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等秋收之后,我会让润连陪同您来省。”
1919年10月5日,文七妹在韶山去世,享年53岁。毛泽东此时并未能陪伴在母亲身边,当他赶到家时,母亲早已入棺。
在晚年,毛泽东曾向照顾自己的护士长吴旭君提起过这段往事:“我母亲临终前,我对她说,我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想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她。母亲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她理解了我的想法,所以直到如今,我心中母亲的形象依然是健康、美好的,像她在世时一样。”
在母亲的灵堂前,毛泽东在微弱的油灯下,饱含无限深情地写下了那尊崇的《祭母文》,并为母亲创作了两副挽联:“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皆须补;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这深情的文字歌颂了母亲一生的节俭持家、对子女的深厚爱护以及和睦邻里的美德。
在母亲的丧事结束后,毛泽东出于想要回报恩情的愿望,将父亲接到了长沙,以尽一尽对父亲的孝道。
尽管在他们的过往中曾有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这份亲情在时间的洗礼中,如同被风吹散的云朵,瞬间化为乌有,留下的只有暖意。
毛顺生欣喜地看到,自己的孩子如今能够在省城扎下根来,心中充满了欣慰。他对当年毛泽东渴望外出求学的心情,多了一分理解,而这些年他内心的坚持也开始逐渐动摇,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绝对的。
在前往长沙之前,毛顺生还特意带上了家族中最具见识的堂兄,前清国子监监生毛福生,同他们一同前往。
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毛顺生的心底也藏着一种“家中有子如有龙”的自豪感,他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毛家出了一个杰出的儿子。
1919年农历九月廿一,这一天是毛顺生的五十岁生日,毛泽东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寿宴,并邀请了几位亲密的朋友一同为父亲祝寿。
在寿宴结束后,毛泽东和弟弟毛泽覃陪着父亲及伯父前往长沙的一家照相馆,留下了他们一家人中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中,毛顺生坐得端正,身形挺拔,面容中满是得意,丝毫没有第一次拍照时的拘束。而站在最右侧的毛泽东则身穿长袍,左手臂上挂着一条黑纱,默默传递着对刚刚去世母亲的深切怀念。
四个月后,这位一生节俭的农民因急性伤寒不治去世。他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期望已久的长子因革命事业四处奔波,未能在自己临终之际陪伴在床,唯有小儿子泽民守在身旁。
毛顺生去世时,毛泽东正带领湖南的代表团在北京进行革命活动,无法及时赶回家中奔丧。
意识到兄长的深情,毛泽民请教了毛泽东的老师毛麓钟,代替毛泽东写下了一副挽联:“决不料一百有一旬,哭慈母又哭严君,血泪虽枯恩莫报;最难堪七朝连七夕,念长男更念季子,儿曹未集去何匆”,以寄托对父亲的哀思,悬挂在灵前。
1921年初,毛泽东回到韶山。那晚,他与泽民、泽覃以及弟弟们围坐在火堆旁,感慨不已,叹息道:“父亲去世时我不在身边,麻烦你们多操心,我未能尽到孝道。”
自投身革命以来,毛泽东很少有机会回到韶山。他唯一一次为双亲扫墓,是在1959年6月25日的那个清晨。
那天一早,他走到父母的合葬墓前,折下一束松枝轻轻地放在坟上,口中低语:“父亲,母亲,我来看望您们了!”
扫墓结束后,毛泽东对同行的罗瑞卿说道:“我们共产党人信奉唯物主义,不相信什么鬼神,但生我者父母,教我者是党、同志与朋友。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还要来看望您们两位!”
在这次回乡中,毛泽东满怀深情地创作了一首《七律·到韶山》:“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红旗飘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人物峥嵘变昔年。”
“诗以言志”,在写这首诗时,毛泽东特别将首句“哭逝川”中的“哭”字改为“咒”,将自己离开故乡后对故乡和双亲的感情都深深融入其中。这种变化显现出他对岁月匆匆流逝的控诉,表明未能多陪伴父母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