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25日,农历腊月廿六。南下的寒潮掠过椰林,带来海峡的薄雾,把东北的雪吹成海南的盐。这个时候,该塞车就塞车,海峡就堵上了。
有人说,海南的冬天是借来的。不能说冷,也不能说不冷。那些裹着貂皮大衣的东北人,像候鸟一样降落在这座岛屿,用一口酸菜饺子蘸着海盐,把松花江的冰碴子融进文昌的椰汁里。他们总说:“冷的时候,人需要一点幻觉。” 可海南人不需要幻觉,他们的春节,是白斩鸡刀刃上的一滴油,是鞭炮炸开的红纸屑,是永远温热的一锅打边炉。
无鸡不成宴,就像无脚鸟不能落地。
腊月三十,吴阿婆的院子里,最后一只文昌鸡被斩成十六块。鸡肚子里塞着椰蓉,刀刃划过骨头的声音,像极了《阿飞正传》里那只没有脚的鸟扑棱翅膀。
海南人说,鸡是时间的刻度——除夕到十五,十六只鸡,十六个日期编号。白斩、盐焗、椰子炖,蘸料是金桔汁混着山柚油,咸的像记忆,酸的像遗憾。陈东川在酒楼后厨剁了三十年鸡,他说:“有些事会过期,但鸡不会。它只会变得更老,或者更嫩。”
公期的烟火,比加州阳光更近
到了正月初七,海口琼山区的鼓楼街,94岁的周婆婆牵着孙子钻进銮驾底下。她说:“钻公祖屁股,就是钻过时间的洞。” 公期的村庄像一座没有剧本的舞台,绑戏的锣鼓敲碎夜色,琼剧的唱词里藏着祖先的密码。定安的“装军”巡游,旌旗卷着海风,马背上的神像比人更懂得沉默。外乡人问:“为什么神明这么多?”老人答:“因为寂寞的村子,需要很多个答案。”
现在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留在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春节也就是短暂的欢乐。快乐有没有解题,答案都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百鸡宴的桌子从庙堂摆到村口,鞭炮声里,主人家说:“来的都是亲戚,哪怕你只是路过。” 打边炉的清水沸腾,黑猪肉、小黄牛、石山壅羊在锅里沉浮。东北人举起椰汁敬酒:“这比铁锅炖还带劲!”海南人笑而不语,心里想:“醉生梦死,不过是一坛椰子酒。”
冬天的海,是东北人的2046
三亚的沙滩上,穿花衬衫的大爷用东北话唱《大约在冬季》。他们说,来海南是为了找一座“不会过期”的罐头——阳光、海风、永远26℃的黄昏。可海南人知道,这里的时间比任何地方都潮湿。东北人带来的冻梨和红肠,最终成了夜市里的一碟配菜,像《重庆森林》里那罐过期的凤梨罐头,甜得发苦。
正月初一,斋菜煲的香气从海口的老街飘过。穿人字拖的阿叔蹲在门口剥甘蔗,汁水滴成一条线。他说:“吃斋是为了忘记昨夜的鸡,可越吃越记得。” 东北人学不会这种哲学,他们只懂在麻将桌上吼:“胡了!”
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就像海南的季风
元宵节,府城的换花节上,年轻人把枯萎的茉莉换成新鲜的三角梅。一个东北姑娘握着一枝花,对海南男孩说:“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回哈尔滨?”男孩摇头:“这里的冬天,只属于候鸟。”
春节总是要过的,饭桌牌桌,闲聊乱侃,到最后一桌散场。打边炉的炭火渐冷,鸡骨头堆成小山。有人说:“翻过山的人都知道,山后面还是山。”海南人点一支烟,吐出两个字:“吃鸡。”
思念也是一只鸡,返乡也是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