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亭:神性与诗意

民生   旅游   2025-01-12 21:01   海南  

 

1


  颠簸的山路,巴士喘息着行进。一条没有尽头的水泥路。数不尽的弯,弯去又弯回。上坡下坡,下坡上坡。折叠着重复着。那里的门敞开着。站在门边的,那些身姿,那些椰子树、槟榔树、芒果树、榕树和橡胶树。飞蹿的鸟雀,跩行的鸭鹅。

  那条路虽然狭窄,却能从寂寥之夜,到达喧嚣的白昼。那也是我的必经之途。这扇门早已打开。在黎人和苗人的歌舞中,在山兰酒迷人的香气里,我已到达和深入。
  

  

△黎苗歌舞。@羚羊2009 摄



  你的门是竹编、藤编、草编,或者是槟榔木而制。依次敞开,多么明朗。一双双眼睛,一片片叶子,一朵朵花。时间的利刀,分明刻上强烈的渴求,更大更高更宽的门,让一切自然地流入。变更,有着更深奥的意寓,那不易破解之迷。除了光色、气息和声音的表达,不会更确切。

  你那些门,进出自由。风,兽,鸟,虫。山谷的林带里的畜群,草地上的鸡,湖中的鸭鹅。

  在白天和黑夜独行,无形的时间侵蚀着生命。有力的手,用力地抻拉,将黑夜和白昼弯制出巨大的拱型之门。来了,更多的物种。确切地表达,直抒胸意。朴质且虔诚,饱满且坚实。握着强烈的籽,新鲜的卵排列着。

  母系的门,那远去的文身的背影,织物上的花边,中心的蛙形图案。从而阐述了爱的广阔和辽远。
  

  

△黎族织锦。(羚羊2009 摄)



  从你的门里流逝的日月星晨,鸣叫的鸟从林中划过,如此之快,刹时不知去向。

  深夜,我在你的门里,在白色的床上,帷帐已经落下。你已将我容纳,可是我久久不能睡去。在你银饰的门里。在这里,从黑夜窄路上漫步,钻进白昼的山谷。一扇一扇一扇,那些门中的花叶,盛宴的桌案,刚摘下的椰果和菠萝蜜果。到血液,到骨髓,到思想的根部。刀耕火种,就是让那些新鲜的气味溅出,到每一张脸上,袭入肺腑,浸润肢体。

  你的门,各式各样的门。用门来展示自己的胆识和力量,拼接上古老的图腾,散发着强烈雌性气息的纹痕。用你的手,用你的头,用你的脚,用你的胸膛,抻拉出一个民族的繁盛,使之永不湮灭。
  

  

△保亭处处皆有刻有民族图腾的建筑。(羚羊2009 摄)


  

2



  沿着木板小径到达田野。稻谷在昨天已经成熟并收割。在收割的谷茬上,又长出了新的稻苗。在靠近木径的左边,那个黎族农妇,正用提桶给菜地洒水。在她的身下,是流动的泉水。

  田园的左边,是一条水泥路。一排三层楼房。这是现代黎人和苗人的安居之所。在屋舍的前面,是往日的池塘、鸡鸭和狗。在这里,所有的布局,那些格式,似乎就连语气也有所变更。这些村寨,这些人,将以新的面孔展露:现代文明。
  

△布隆赛旅游区



  在这里还展示着黎人往日的茅屋。用槟榔木和茅草所搭建的屋顶,用木棍扎起的墙壁。地面潮湿阴暗。

  我在陋屋,透过窗子,举眼望去。那一座山,多么像一个挑夫的暗影。一个挑夫,还在用那么久远的扁担。我望着他,他似乎没有看见我,低头与我擦肩而过。他挑着担子渐渐远去,在拐弯处,树林遮挡了他的影子。

  布隆塞之夜,燃烧的篝火,不尽的欢歌。夜的篝火将天空照亮。让我们相邀,与群山和丛林,阿哥阿妹们手牵手跳一曲黎苗之舞。

  篝火在燃烧,篝火越燃越旺。在这个山谷,就让我们放纵自己吧。
  
 

△布隆赛篝火晚会。



  这是一间别有格调的民宿。

  窗外是树林和田野,一条水泥路消失在拐角处,被树林遮掩。一辆大挖掘机吭哧着前行着,在上一个陡坡。过后,一切便平静下来。

  现在,夜之门刚刚洞开,那一束亮光,和四溅的火星。对面的山崖迈着矫健的步履。它的影子遮住了星星。沿着低洼的山谷,辗轧着溪流,折断了树枝,带有其毁坏性的风。在这一刻,那曾经湮灭的将重生,那些高大的林木又将被摧毁,这便是今天的史诗。远古,更古代的脚步,就是如此行进。

  那些土地并不因为狭小而限制你的想象力,凸形的山体和凹形的山谷。夜,使铁石也变得柔软。这样,使我们肆意地舒展思想的四肢。大脑和肌骨共同发达,随着椰乌吹奏,敲响古老的方形的木琴。我在读你的声音,那些带有韵脚的字,就像蝴蝶扑打着双翅,在空中徘徊,就像天使,缓缓落在我的眼前,边舞边唱。这声音就是你的门,那么敞亮,那么通达。

  一声鸡啼,天亮了。
  

△布隆赛旅游区


3



  巴士行进着喘息着。沿着一条窄的水泥路拐来拐去。两边林木茂密。

  这是南林乡政府院落。乡长许环峰。三十多岁,穿一件白色的T恤,短袖口和领口上有红蓝色细格。他给我们讲扶贫经历,就像一个足球队教练,给我们讲述他们这支足球队。那些场景,艰难的和胜利的场景。
  

△南林乡乡长许环峰为作家们介绍花卉基地。



  黎女,在院外的空场上编制器具。簸箩,筐,盘子,花瓶。细长的藤条被破解。穿插得那么慢,每一下都非常谨慎。低头编织,偶尔抬头笑笑,再低头编织。将藤篾穿下,图案在她们的头脑中,已构思完成。
  

△南林乡藤编。


  许环峰在前面的那辆皮卡车上,带领我们进行了一次山地之旅。

  422户,4960个人组成一个乡。甩掉贫困,走进富裕和文明是许环峰的梦想。在山谷建起饲养场和育花棚,那些花,石斛兰,火焰兰和文心兰,空气凤梨和空气草,正在成长,盛开。栽育菠萝5000棵,建造住房400户。

  乡长许环峰所想的是,怎样让村民得到更多的福利。怎样让黎村人丁兴旺,村民幸福地安居在自然的境地,过富足的日子。
  

△南林乡花卉基地-火焰兰。


4



  七仙岭下的黄谋,男,1962年出生,个子不高,眼睛明亮,身材偏瘦。他带领着我们去看雨林仙境度假村的温泉。我们从林中穿行。他为我们讲解,七仙岭的昨天,今天和将来。每座山,每一片山林,每段路,每棵树,每个物种。此刻,下午,林中的鸟在啼叫,山风擦着耳边划过。洋桃果掉在地上,已经腐烂。椰子砸进泥土,已经发芽,长出小的椰树。这里是大山的后院,有三层的楼座,漂亮的房间,舒适的床和木头桌几。弯曲的木板铺就的小径,直达宁静温热的池水。
  

△七仙岭雨林仙境温泉度假酒店



  他在这里守候七仙岭,守候着热泉,以及宫殿般的楼宇。与鸟雀唱歌,与草木跳舞,跟石头说话。

  七仙岭。我举眼看见七个挺直的身姿。久久地伫立在山顶,注视着凡间的我们。七个仙女的脚下是一口口温泉。清澈的滚烫的水从泉眼汩汩流出,泛着水花,冒着热气。黄谋说,这是温度最高的泉眼,大约九十度。

  我伸出了手,将自己的这双热切之手,伸向流动的热的溪水。去摸一摸热水中的苔藓,青绿色的柔软片状的生物。伸出手与热泉相握,会感觉到来自于大地的情感,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地心,那燃烧着的岩浆。
  

△七仙岭雨林仙境温泉度假酒店-鸟巢温泉



  夜,将灯关闭,将自己浸泡于宾馆阳台的温泉池。我似乎感觉到了大地之灵在浸润着肌肤,从而到达我的心灵。

  之后,我穿好衣裳,扶着阳台的栏杆,面对七仙岭的方向。天空有星盏,对面不远处灯光闪烁。它仿佛近在迟尺。在那边铺就木板的小径上,我听到脚步从远而近,嘁嘁嚓嚓的低语。我侧耳聆听,那是她们,是七仙女已经到来。

  这样的山,气温和湿度使植物生长,就像腾飞的骏马,在山间腾跃,飞至高空,而它们的根永远向往底层的泥土。生长着,铺天盖地。绿的,更绿;艳的,更艳;香甜的,更香甜。想抒发,那就抒发吧。发出你的声音吧,还有你的色彩和气息。想给予则给予,想到达则到达,想获得则获得。每一时刻,每个时节都在发芽,开花,都有果子可收获。啊,自由的群落!拾级而上,奋力地攀爬,那便是对仙女们的向往。沿着弯曲的山路,那么多弯。我们必须拐过若干才能到达。穿过山谷,走过山林,那些树,榕树和见血封喉树,从而进入到树林里边。七仙岭,年轻的仙山,苍老的山林。那漂亮的衣裾,精心绣上的花饰,满身稚嫩羽毛的雏鸟,那初生的满枝头的的芽叶,那欲开的木棉之花。
  

△七仙岭雨林仙境温泉度假酒店-温泉泡池



5



  槟榔谷。这里,是冬天里的夏天。枝上还有那么多花等着一次次盛开。果子还在长大。在这里,成长吧,草木。没有砌垒的石墙,没有刺竹篱。可以任意扎根,伸展开你的枝,下至地心,上到云端。

  现在,木棉树,我在你的下面,等你的花开,等你的果实。用你灵魂的丝纺成洁白的线,织成七色的布,以花及格饰来装扮自己,你的脸,你的眉毛,你洁净的身体,忠贞不渝之魂。

  我看见那棵槟榔树,从山间的弯径走来。他担着两个箩筐。他的身体稍微弯曲。要不是那么大的山风,结了那么多槟榔果,腰板会挺得很直。那么重的山风,那么大兜槟榔果,已经担负了那么久。
  

△保亭-槟榔谷景区



  黎族人的谷仓。那些谷物都放在村外。从陡坡上往下,是黎人过去的房屋。一张床结实的粗腿床,厚厚的床板。隔墙是用棍棒扎起,能够透过另一个房间里的光亮。在篱壁上还有一个吊板,吊板上放着两个竹篓。与外界相隔的墙壁,糊上了厚厚的泥皮。从这个房间到下一个房间,没有门槛,一步就能迈进。一张桌几,一个条凳,还有一盘锅灶。

  女儿大了,家里会为她另盖一个小房间,叫隆闺。隆闺的门紧闭着。你在里边织锦。一个村子的年轻人到你的窗前,听你的梭,在丝线中穿过。

  我设想,半弦月,在槟榔树的叶上,众人散去,一个少年,悄悄地走来,推开你隆闺的门。你站在门边,那个少年站在门外。你羞涩地笑着,他也羞涩地笑。那个月夜多么短暂,那么喜悦。 

  玫瑰红的山兰酒昨儿喝今儿喝,明儿还喝。玫瑰香的山兰酒昨儿醉今儿醉,明儿还醉。醉醺醺的山路啊醉醺醺的人,醉醺醺的槟榔树啊醉醺醺的槟榔果。山舞山歌不停地跳不停地唱,日啊夜啊月啊年啊跳不停唱不停。脸对脸,眼对眼,门对门,山对山,歌对歌,从早晨一直到黄昏也不会停下。你黑黑的亮汪汪的眼睛,你粗壮的腿粗壮的胳膊。我们笑得如弯月的嘴,露出的牙齿就像白云。我们敬天敬地敬草树鸟虫兽,我们举起竹杯与尊神干杯。

  现在,你老了,还在不停地织锦。你的腰已经不那么直。你还在织往昔的村落,织大山和年景,织蛙和鸟雀。过去,那么近,你是一朵鲜花,开得那么鲜艳,一伸手即刻触到。
  

△黎族织锦



  隆闺。你纺啊纺,这木棉之果,洁白的线团。宁静的心专注于手中的线团,你纺啊纺,昨天和今天的时光。如欲放的花苞,就像花罐里的花枝,永远是下一个等待,从没想过,那怒放的花还有凋零的时刻。

  窗外开满了山花,飞蛾和蜜蜂已经落在花间,蝴蝶还在飘舞。你在里边呢,在里边驻留了那么久。窗外的山尖,阿哥在唱狂野的山歌。

  当夜来临,窗外,是槟榔林振翅的声音。这群大鸟,将在风的夜空飞游不止。

  织锦机,展开又卷起,卷起又展开。就这个用一种坐姿,一日,一月,一年,一生。这样,给阿哥留下了雕像般的印迹。你织神织牛织蛙,织你化石般的身姿。

  窗外的风,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自田野归来,他将带有汗渍的衣衫脱去,换上了你昨日为他缝制的衣衫。他多么帅气,绣了花边的衣衫又多么可体。

  你一直这样坐着,双腿伸直,蹬着织锦机的尾端,它的首在你的腰部。就这样,方能首尾兼顾。长梭穿来插去,你来我往。此爱,便是最朴素的初始。让刍鸟破壳而出,让种子萌发。之后便迎来第一场风雨的洗礼。

  那屋后的小溪,在不停地流。时间像线丝拐来拐去,织出了布满纹饰的织锦。一条溪流开始流动,那泛起的水花,最终形成有规则的花饰。
  

△黎族织锦


6



  报什村的节日。这么多人,黎人、苗人和汉人。全都是热切的笑脸,在用三色饭、竹筒饭、和椰壳饭,还有山歌和山兰酒迎接我们。
  

△保亭报什村盛情欢迎作家团。



  报什村由五个自然村寨组成,黎族,苗族和一个汉族村。相貌厚实的代理村支书王则亮是县里下来的扶贫干部,给我们叙说报什村的今昔,他的声音宏亮粗旷。

  报什村部是一座三层小楼,一个带有篮球场的广场,由菠萝蜜树围成的大院落,更像一个花园,两个黎族女子席地而坐,在为我们演绎织锦。

  传说的菠萝蜜果,那么显眼。颠覆了我的想象。那下垂的果子并非长在枝头,而是在干上,或者坚实的枝上。

  两个八九岁双胞胎黎族女孩,两朵相同的花含苞待放。羞涩的小脸,每一片花瓣将欲伸展。脚腕上戴着银脚镯,穿着红穗头衬衣红穗头裙子,那两团火焰在人群里跳来跳去。
  

△可爱的报什村苗族女孩。(吴梅88 摄)



  一张圆形的桌子上,桌面被芭蕉叶覆盖了,上边两个肥硕的菠萝蜜果。每一颗足有二十多斤重。今天,我将要吃到梦中菠萝蜜果了。那两个果子,那么大,绿色中透着金黄。在还没有切开之前,它们还没有香气飘出。快近中午,第一颗果子切开了。我闻到了一股子特有的香蜜的气味儿,将我带进一个多色之梦境,错综复杂的气息滚动着,一个香甜的谜团。

  我进了人群,伸手掰了一朵像花似的金色的菠萝蜜果,放进嘴里,我咂摸着它四溅的香甜气息。

  山歌,预示仪式的开始。

  村主任指挥着烧饭。铁锹在大铁锅里搅动。长桌已经架好,上面铺着芭蕉叶,还有竹制的酒壶和酒杯。芭蕉芯,菠萝蜜果与竹笋炖烧的菜都盛在劈开的竹器里。

  我们坐在槟榔木上对饮,吃三色米,吃竹筒饭,吃红与白的椰肉壳饭,喝甘美的山兰酒。

  从前,我只依赖想象。在我没见到椰树、槟榔、菠萝蜜树之前。我追寻已久的笔直的身躯与硕大的叶子,鲜美的椰子汁,甜香的菠萝蜜果。今天让我们在一起吃吧,细嚼慢咽,这色彩的城堡与歌声的王国。那些衣裾上的花所散发的气息,那些喉咙所发出的亮音。那些畅游的溪流情思,那些纵情的鸟雀。

  报什村,黎苗族村民所展示的歌舞,装饰以及饮食,是他们秘密的一部分。和平的阳光普照山野,天空游弋自由的祥云。他们已经拆除了壁垒,刨除了刺竹篱墙,从而,有了一条广阔通达之境。
  

△朴实的报什村村民。


7



  那个黎族女人,穿着黑色的衣裾,镶有红色黄色绿色的花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睑。

  你的笑容那么羞怯。你早就想唱了,那一首心底的山歌。在心底埋藏了那么久。

  她们将你推出,你羞怯地躲开。再一次推出,你再一次躲开。就这样反复多次,终于你的嘴巴张开了。那美妙的声音从齿缝迸出。第一声,就像翠鸟的声音,第二声,就像山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美妙。

  你那么美,你的歌那么美。
  

△报什村村民深情演唱黎族歌曲。



  昨天,你那颗稚嫩的心就像初生的芽叶。你所经历的那些事物,一切都那么美好,你以为都可以用歌来表达。

  那时你多么自由,你的声音,就像鸟雀的啼叫,从山顶到峡谷,从峡谷到村落。在山林里回荡的余音在飞游,在回荡。

  那么多人,那么多树,那么多鸟。少年爱慕着你的嗓音和容颜。

  可是今天这欢歌,你却唱得那么凄怆。

  你的歌声使我喑哑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你唱出了自己的泪水,你躲开了,藏进阿妹群里,偷偷地抹泪。

  我与你坐在一条槟榔木凳上。我给你斟酒,我企图再一次听一首你的歌。我端起竹酒杯与你干杯。之后,你唱了。这些令人着迷的音,令人着迷的旋律,会指引我到达另一种境地。

  我们都举起了杯。我敬你酒,就是想听那首你埋藏了多年的歌。

  你犹豫着彷徨着。现在,你的嘴巴张开了,歌声如雨,从喉咙里喷溅出的声音。
  

△笑容明朗的报什村苗家妇女。王童 摄



  村庄的宴席开始了。满院的山兰酒和竹筒饭香,与歌声掺杂在一起。这种美妙的场景,从一个到数个,重重叠叠,堆垒着的欢乐,持续不断。

  我就是想听那首歌,你隐藏了很久的歌。你独自唱的那一首,只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歌。现在,请你拿给我看一看,就像你的头饰,你带花纹的衣裾。

  你端起了竹酒杯,我看见你笑。这埋藏了许久的笑容,终于在脸上浮现。

  你在槟榔木上唱那支歌。

  好像当你一开口,它们便将遗失。所以你紧闭涩怯的嘴。

  我听到了。你一歌唱,天空纷纷落下的槟榔果、椰果,芒果和菠萝蜜果。满院飘着的香气使我们迷醉。

  我想,谁偷取了你最美的歌,又将它丢遗。所以,你为之掉泪。

  那个少年,那远去的背影。
  

△欢乐的长桌宴。


8


  在一座山峰的下边。向导指着山峰的峰顶说,那就是石林。

  当我抬头时,便能看见高处的石壁,那里,就是传说中的石林。

  乍看去,石林很普通。当站在它下面,向上打量着,越看就越看出石林的壮观和神秘。在最底部有一个洞口。我问向导,可以进去吗。他点点头说,可以。他指给我那个洞口就从那个洞口里进去。

  向导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我没有问他,是个农夫,是个商贩,还是个手艺人。此刻他是个智者,道出了洞口的秘密。有棵千年老树,就像个垂暮老者。在它的前面,有两棵笔直向上的年轻的树,刚毅而挺拔。石林的高度便是一个向往,在那里有更高的境地。所以它面前的这些树在向上拔起,一年又一年。之后,它们也便看见了所向往的情景。年轻的树,又细又高,直冲云端。这一身姿的形成,便是石林的指引。
  

△仙安石林航拍。小迹杂 摄



  那个山洞里,有一个云梯,通过它,可以直达山顶,葳蕤壮观的石林便展露在眼前。我们没有爬云梯,没有到山顶上去,我感觉非常遗憾。

  水泥路在石林的前边变窄。再往前走,是一条土路。昨夜下了雨。泥泞的路上车辙很深,浅显的泥洼在阳光下闪着黄色的光亮。

  我踏在路的边缘,鞋底沾满了泥,这段路有些湿滑,小心地走完这段土路,再右拐过去。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难行,那么多獠牙交错的石头。我艰难地走着,弯着腰,扶着小树和石头。我磕磕绊绊地走着,瀑布就在左边,哗哗的水在喧响。石头与石头相距很远,直立着,仿佛与我并行,偶或擦肩而过。我从这块大石块上迈下,一下摔倒在那儿。我想爬起来,在我的背部,好像一只手将我抓牢。我回头望去,便看见一条奇怪的枝紧贴着我的后背,刺竹的刺挂住了我的衬衣,我不得不脱下来,摘掉这个刺又被那个再一次刺中,就这样重复了若干次,才费力地将那些刺摘掉。我止不住笑了,多么滑稽。无形的钩状的尖利之手将我抓牢,这意味着什么。在瀑布前留下来吧,陪伴你的孤独,你粗暴的喧嚣。

  山林里的途径这么艰难。在我前边的向导却行走自如。在这里,我看见了那些门槛形的裸根高高突起。

  瀑布湍急的响水向下淌去。我坐在一块被太阳烤热的石头上,磕鞋底的黏土。膝盖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些刺尖留在了里头。
  

△仙安石林。


9


  峡谷里的思想者,独木器具艺人。就是要解开那些谜团,在山谷缠绕多年丝丝缕缕的雾霾与从山缝里裸露出的阳光,恶狠狠的刺竹和香甜肥硕的菠萝蜜果,你刚毅的神情。用你的细指,指肚,精灵之手,完成一个完美的雕件。

  你曾经制造过独木船,在展览馆摆放。你一直想象,划着它,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在湍急的水中,一直到大海的波涛之中。你在山谷里的家,乱糟糟的独木器具摆满了屋子,并落满了尘埃。
  

△保亭“黎族独木器具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陈取文。王童 摄


  你曾经在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就读过四年。之后,你归来了,你从梦境里走出,到生你养你的黎村,那些山与溪水,你的父亲母亲。你在墙上绘制黎族的图腾,绘画蛙的偶像,那些并行的和交合在一起的线条。你坐于陋屋,用刻刀,精心地雕制你梦中的情景。那些根形之物,就像你的手指,你的肋骨,和你大脑血管的脉络的呈现。你在杂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带着一丝羞赧,你所托起的,仿佛是一件件圣器。都拿出来,那一件件得过奖的作品,已经落满了尘埃,岁月的风尘,往日的荣耀已经褪色。

  那是你吗,你是你所展露的样子吗。你的作品,来自于山林,就像树,所有的树那样抓牢大地般的信仰,这里那么多场景和事物。悲或喜,善或恶,美或丑。用你的笛和琴,用手形的木器,用你的嘴巴和眼睛。你站在那里,就像你质朴的作品,没有一颗钉子,没有一个契孔。用你的刀子,用你的锤斧和凿,在一块木头上开掘和凿挖,用力刻画,精心描绘。
  

△保亭-合口村委会什栋村。王童 摄


  在橡胶林中摆着桌椅,风扇,那是你的等待之所。那是你空想中的虚幻。也许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一句誓言。为了一座山,为一条溪水,为少年逝去的影子。为了爱,你离开了繁华的都市。你这颗虔诚的心灵就像时间的刻刀,就像无际的装着日月星辰的容器。

  个子不高,长发齐肩,窄窄的脸膛。大山的精灵,在为我们诉说你的根系的密度和枝叶的繁华。你痴迷于渺无人际的荒芜,干涸了的动脉,死亡的梦想之树还站立着。已经失却了重心。你用心地弹拨琴弦,吹奏笛子。身体稍微扭动。朴素和纯真的音符,与那些象形的字。一个民族的技艺,那些特有的气息、色彩和声音。
  

△保亭-合口村委会什栋村


10


  神玉湖——仙湖,神的寓意,以湖水来破解,用岛屿来言说。

  我们于午后到达。坐在电瓶车上,经过了一座三米左右宽的窄桥,便到达了神玉岛。

  仙女们穿一身翠绿的衣裾,恰似初发的芽叶。轻盈的身姿自天而降。

  一位仙女引导着,我们在一扇门前停下。仙女伸出了手臂,灵动的手反转过来,她说,请。我们便进入仙境,飘飘欲仙。

  所有的设置,仿佛都是照搬于仙境,或者根据神的诣意,宽阔的房间,洁白的床,几案上的文房四宝,透过圆形的窗子,神玉湖即刻展现在眼前。一切都如此清澈,蓝的天、绿的山和闪光的水,已经映衬了我的心境。
  

△保亭客房窗景。丁庆中 摄


  湖面上,仙气缓缓升腾,朝我扑来。碧玉雕琢的波纹,就像神灵的眼眸。

  似乎是一条神鱼自天而降。那是神玉湖的湖水。近看,每一个波纹就像一片鳞,千万片鳞组合成银色的大鱼。远看,那些波纹就像展翅欲飞的欢快鸟雀。

  一条大船在湖水里飘荡。我们坐着它,去朝拜神灵的山,去看湖心娇小的岛。果真如此,所给予的比想象的更多更好,更丰盈,更明亮。

  这是一块净地,大山,被湖水洗浴过多次,森林,在湖水里嬉戏。而我,正沐浴在湖水里。从而,忘记了平庸,以及我所在的俗世。那么就先放下吧,沉重的俗世的枷锁,那些平庸的羁绊。

  你是刚入凡间的仙女,为拯救我们而来。手挽着手。有些艰难,有些困顿,但并不生涩。就将我们带去吧,这尘世的天堂,仙界与凡间的交汇处。

  我躺在床上,谷皮填充的枕头很舒适。

  夜门又一次洞开,给我一对羽翼,朝着山顶的树,它已经在这儿站立了千年。随之我落在它的枝杈上,听着夜风的游动,听它诉说神的孤独。

  风停了。催眠的仙气使我入眠。众神并不会安歇,却没有惊搅我的梦。这一夜睡得如此深沉,此生,没有哪个夜与此夜相比。湖中的鱼儿也安静下来。当我醒来,天亮了。我拉开窗帘,看神玉湖的样子。
  
 

△保亭-神玉岛


  早晨,神玉岛和神玉湖一起睁开了眼眸。白雾茫茫的水面,远处的山也被薄雾包裹。芭蕉林左边是低语声,右边是椰树上的鸟鸣。自湖面上飘来,时隐时现的水声。在这之后,渐渐明朗了,湖水,大山,湖心岛,塔尖。水光闪烁着浮游着,像展翅的众鸟那么欢快。舒展开羽翼,拍打着湖水,迎风而舞。湖心岛上的码头渐渐呈现。那些延绵的山挽着手臂朝湖水走来。

  我坐在窗外的茶案旁喝茶。藤编的摇椅,白色的浴缸。黑白两色的围棋。在木篱之外,花园里的芭蕉树已经长大。那些高高的椰树和槟榔树。听芭蕉展翅的声音,看眼前的山水之色。此刻,7点10分,左边的山还有些暗,而右边的山尖,那丛林,已经被太阳熏染。

  之后,太阳升起,点燃了湖水,照亮群山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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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庆中



  国内重要的实力派作家之一,河北省作协会员,原衡水市作协执行主 席。1984年发表处女作,尤擅长篇小说。曾在《中国作家》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200余万字,并出版《蓝镇》《老渔河》《大地汉书》《森林母语》等多部长篇小说,其中《蓝镇》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森林母语》有评论认为其笔法可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相媲美。其作品关注社会现实,擅长表现乡村生活;写作风格独特,具有“先锋派”小说的一些特点,对“新写实主义”小说多有借鉴;语言俏皮风趣,故事情节机智精妙,以细节描写见长,作品富有华北平原的泥土气息和平原乡村的诗情画意,在国内文学界和读者中具有较大影响。



椰岛春秋
在这里读懂海南!原名:微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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