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雨夜。医院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疼，走廊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我站在病房门口，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婆婆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子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来一下。”婆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还是听见了。她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动作缓慢而执着地递给我，“拿着吧。”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了那个旧得发黄的信封。婆婆的手很凉，凉得让我心里莫名一阵发紧。
“你打开……会明白的。”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闭上了，再也没睁开。
婆婆的葬礼办得简单。我没流一滴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信封里的东西我一直没动，直到第三天，在一个月光惨淡的夜晚，我才鼓起勇气拆开了它。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存折和几张陈旧的照片。
存折上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让我心里“咯噔”一声——那是一笔笔汇款，每一笔都标注了我儿子的名字。从他出生到上小学，这笔钱几乎覆盖了我们生活的所有开支。而照片则是我和儿子的一些旧照片——那些年我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时间去拍照，这些照片我自己都没见过。
照片的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愿你们永远平安幸福。”每张照片上，都是同样一句话。
我的脑袋一阵发懵。这些钱，是婆婆给的？
时光倒回十五年前，那时我刚嫁进这个家。婆婆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脸上满是风霜和劳累的痕迹，话不多，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嫌她爱插手、爱唠叨，总觉得她看不起我，尤其是我从城里来的身份。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尤其是丈夫经常换工作，收入不稳定。每次我抱怨，婆婆总是冷冷地说：“日子难就省着点过。”这句话让我听得刺耳极了，仿佛她是在嘲笑我不会持家。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孩子发烧急需用钱，丈夫不在家，我鼓起勇气找婆婆借。她正在厨房忙活，听到我的话，手里的铲子一顿，却没回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自己想办法吧，家里也不宽裕。”那天，我抱着发烧的孩子，气得直掉眼泪。
从那以后，我对婆婆的印象跌到了谷底。她不是刻薄自私的农村老太太是什么？她对外人倒是热情，谁家有事她总是第一个跑过去帮忙，可对我和孩子，却一毛不拔。
直到信封里的真相砸到我面前，我才明白，我的“刻薄婆婆”背后竟然隐藏着一颗慈母心。
那天晚上，我找出婆婆生前用过的一个破旧的木箱，里面堆着一叠叠泛黄的账单和收据——药费单、汇款单，甚至连我孩子每学期交的学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婆婆竟然默默承担了我们家一大半的开支。
可她从来没有提过，甚至在我抱怨她冷漠的时候，也没为自己辩解半句。
这时候，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张姨，婆婆的邻居。
她是个爱说闲话的中年妇女，总在村里散播是非。有一次，她在菜市场和别人议论，说婆婆其实藏了一笔钱，是从她老公生前留下来的存款，还说她“看得比命还重，连亲儿媳都舍不得给”。我听了后，心里那股怨气更是火上浇油。
可现在想来，这些流言八卦，又有几分是真的？张姨口中的“藏钱”竟然全花在了我们身上，而我却信了她的话，对婆婆心生偏见。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为了补贴家用，没少受苦。她上了年纪，体力差，却依旧坚持在田里干活；农闲时，她还会去村里的小作坊做零工。那些钱，分明是一分一厘攒出来的血汗钱，而不是她所谓的“自私自利”。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窗外月光如水，信封里的照片散落一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这些年对她的误解。我坐在地板上，抱着信封，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