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思玮
8月，正午的骄阳透过漏光的茅草屋顶，照射在屋内破旧不堪的蚊帐上。蚊帐里铺着一张草席，一条脏兮兮的被单堆在角落里，粗糙的木板床旁几个水桶杂乱地放在一起，不时有蚊子飞起。
屋外，光脚的儿童、洗衣的妇女、盘坐的老者……偶尔还会有鸡鸣犬吠。这一看似安静、祥和的画面背后，却是贫穷与疾病。
这里是坦桑尼亚东部鲁菲季区Ikwiriri镇的一个村落。房屋的主人哈迪雅·巴卡里今年54岁，身穿黄黑色的格子裙，头戴黑色底的花围巾，倚靠着已经露出石块和树枝的黄泥墙壁，她的手背血管清晰可见，目光有点呆滞。
她早已忘记自己和家人多少次被确诊为疟疾，“发烧、全身酸痛、乏力”，是她对疟疾最深的记忆。“雨季马上就要到了，我更担心屋顶漏水该怎么办！”哈迪雅·巴卡里一家20多口人，挤在茅草屋里居住。这个家庭靠务农的微薄收入支撑。
前段时间，鲁菲季河发了洪水，不仅冲毁了当地居民的大量农田，还导致了传播疟疾的按蚊在沼泽中大量繁殖。当地感染疟疾的人数有所上升。
不过，他们对疟疾似乎已经有些“不以为意”。“吃点药，过几天就能好！”哈迪雅·巴卡里的女儿说。
《世界疟疾报告2023》显示，2022年全球约有2.49亿疟疾病例、60.8万死亡病例，其中67%是5岁以下儿童。这其中93%都来自坦桑尼亚所在的撒哈拉以南非洲。
在距离坦桑尼亚8000多公里的中国，9月5日，举世瞩目的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通过了《中非合作论坛—北京行动计划（2025—2027）》。该计划明确提出，中方将通过分享临床和疾病防控技术、支持重点项目等方式，帮助非洲国家抗击艾滋病、肺结核、疟疾、血吸虫等传染性疾病以及宫颈癌、心血管疾病等，帮助非洲降低孕产妇和婴幼儿死亡率、营养不良率，助力非洲国家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目标，消灭可避免的疾病，提升非洲大陆健康水平。
那么，中国抗疟经验能否顺利“嫁接”至非洲？
疟疾是疟原虫感染所致的地方性传染病，主要流行于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坦桑尼亚是全球疟疾感染和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
哈迪雅·巴卡里就曾目睹过亲属因罹患疟疾而接连死去，“我害怕极了，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不过，相比之前，鲁菲季区疟疾感染率和发病率已经有了大幅下降。这一点得到了鲁菲季区Ikwiriri镇卫生中心医疗负责人Jerry Polo的证实：“这段时间，80%的就诊患者是呼吸道感染。”坦桑尼亚依法卡拉卫生研究所研究员Yeromin Mlacha提供的项目数据显示，鲁菲季区疟疾感染率已经从2015年的30%以上降低到如今的约3%。在Yeromin Mlacha看来，这应该归功于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国家热带病研究中心）和坦桑尼亚依法卡拉卫生研究所等联合实施的“中坦疟疾防控合作项目”。该项目分两个阶段实施，第一阶段为2015年至2018年，第二阶段为2019年至2021年。项目共选取坦桑尼亚3个地区的120多个村庄实施，覆盖人口总数超过24万人，旨在分享中国抗疟经验，并进一步验证其能否帮助非洲国家减轻疟疾疾病负担，同时帮助当地改善基层卫生保健体系。我国曾是疟疾流行严重的国家。在过去的70多年里，我国成功将国内疟疾病例从每年约3000万例减少到零，并于2021年6月30日获得世界卫生组织（WHO）无疟疾认证，成为WHO西太平洋区域30多年来第一个获得无疟疾认证的国家。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国家热带病研究中心）研究员王多全告诉记者，其中一项关键措施就是“1-3-7”工作规范。其中“1”是指1日内进行疟疾病例网络直报；“3”是指3日内进行病例复核及流行病学个案调查；“7”是指7日内进行疫点调查及处置，及时阻断可能的传播。不过，这一宝贵的“中国抗疟经验”能否在坦桑尼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王多全是该项目的中方负责人之一，他确实“心里没底”，只能“蹚水前行”。“于是，我们选择在鲁菲季区开展试点，两个区域作为干预组，两个区域作为对照组。我们曾尝试追踪和处置每一个病例，但事实证明，这不可能。”这是因为坦桑尼亚的报告系统难以有效追踪报告病例的住址信息。“凭我们有限的资源难以追踪每个病例，因为一天可能会有50个确诊病例。”作为该项目的坦方负责人之一，Yeromin Mlacha认为，“1-3-7”模式更适用于疟疾低流行地区。于是，中坦专家反复磋商、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并分享中国“1-3-7”抗疟理念和实践，创新性地探索出适合当地的“基于社区的疟疾快速筛查和处置”（1,7-mRCTR）策略，即及时识别发病率最高的村庄，培训社区志愿者到重点地区和人群中开展及时（1周内）的疟疾筛查，并对检测结果呈阳性者进行规范治疗。“所有这些都是免费的。因为我们项目的理念是有效减轻社区疟疾负担，包括经济负担和患病负担。”Yeromin Mlacha对记者表示，这无疑大大提高了疟疾的检出率，也有效阻止了其社区传播。不过，在项目专家看来，仅仅靠改良的1,7-mRCTR策略预防坦桑尼亚的疟疾，还远远不够。
坦桑尼亚依法卡拉卫生研究所研究员Tegemeo Gavana告诉记者，必须进行媒介控制，即控制蚊子，其中最重要的手段就是使用蚊帐。此外，他们还使用了杀虫剂。据统计，截至2017年，坦桑尼亚78%的家庭至少拥有一顶被药水浸泡过的杀虫蚊帐，52%的家庭每晚都睡在杀虫蚊帐里。“并且，我们在项目实施过程中还告知村民，蚊子不仅在晚上活跃，傍晚与清晨也会叮咬人。”Tegemeo Gavana表示，随着蚊帐使用率的提升，项目实施期间鲁菲季区疟疾感染人数下降最为明显，更没有出现疟疾重症死亡病例。此外，健康教育也非常重要。Yeromin Mlacha表示，他们针对不同年龄段的人群，设计了不同内容。比如，针对当地占人口大多数的年轻人，推出了足球比赛。各村的队伍参加比赛，获胜者有奖品。“我们在比赛期间对他们开展疟疾预防教育，悬挂写着‘尽早来流动检查站做疟疾检查和治疗’‘每晚睡在蚊帐里’等标语的条幅。”“我们还需要一个更好的监测响应系统，把有限的资源用于最需要的地方和最脆弱的群体，比如5岁以下的儿童、孕妇和老人，为他们提供及时的干预措施，让他们不再因为疟疾这种完全可预防的疾病而死亡。”Yeromin Mlacha说。不过，疟疾防控是多维度的。全球气候变暖、斯氏按蚊入侵、蚊子对杀虫剂的抗药性……这些都是包括坦桑尼亚在内的非洲地区抗疟需要面对的挑战。“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贫困才是疟疾最大的温床。因为疟疾主要影响的是贫困线以下的农村地区。”Yeromin Mlacha说，他期待一个没有疟疾的世界。这不仅仅是Yeromin Mlacha的期待，也是全球共同的期待。 医科号 原文载于《医学科学报》 (2024-09-13 第3版 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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