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精选｜张卓：驼娘智取救命药

宋煜垸红军洞故事：驼娘巧送情报智取救命药

张卓

　　“受伤的新四军？没见过，我们是穷百姓，哪有本事包庇当兵的？”

　　“咱们垸的劳动力都被抓去做苦力，剩下的是老弱病残和妇孺，哪敢窝藏那些干革命的？要是见到了生面孔，我们肯定会举报给军爷！”

　　面对黑黝黝的枪口，和冰冷的刺刀，村民恐惧万分，纷纷抱头求饶。

　　驼娘躲在树丛里，目睹这一切，一颗心紧张地提到嗓子眼。

　　就在昨天大半夜，她的丈夫宋哲文，悄悄收治了一位重伤昏迷的男病人。病人下腹中了子弹，皮肉熔成血窟窿，鲜血染透了打满补丁的军服。

　　护送病人的两位年轻战士同样伤势严重，两人却强撑一口气，紧紧抓住她丈夫的手，含着泪恳求：“宋大夫，请您一定要救活这位病人！”

　　宋哲文不问事由经过，立刻烧水抓药，将昏迷的男病人和受伤的战士转移到自家地下窑洞里，里面被改造成一间治疗室。

　　一直忙到鸡鸣破晓，宋哲文才离开简陋的手术台，眉心疲惫地对守在一旁的战士和驼娘交代病人被救治的结果。

　　子弹被取出，外伤缝了针，敷了药，包扎妥当，但枪伤让病人伤口感染，导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病人依然在生死关头。

　　宋哲文担忧地说：“如果有盘尼西林或磺胺注射液，辅以祛火毒的中药汤，保命没有问题。现在没有西药，只能靠病人自身防御，能不能退热，防止感染恶化，我也拿不准。”

　　作为全垸医术最好的大夫，宋哲文自小研读中医，治愈过不少病人的疑难杂症，许多沉疴重病，中药都能药到病除，但枪伤引起的感染和高热，中药却往往没有西药见效快。

　　这当然是中西药的治病原理有所不同：中药是让人体内瘀滞的气血恢复循环从而提振免疫力对抗细菌，西药则是进入人体直接杀死细菌。

　　而盘尼西林和磺胺，俱是二战时西方研制出来的抗菌药，是敌我双方最紧俏的战略物资。随着战火加剧，这类西药供不应求，价格奇贵。加上敌军管制，切断民间西药的运输线，全县城的小医院和药铺很难有药源。

　　两位护送昏迷病人的战士闻言心急如焚，不顾伤势，拎着枪往外冲，心里只想着找药。宋哲文急忙稳住两位战士，先让驼娘出垸打探情报。

　　驼娘身为女人，魄力不输丈夫，拎着一只篮子出门，辗转在县城的医院和药铺打听，终于获得一线情报。

　　正想把情报送回给丈夫，没想到敌军的动作这么快，已经将宋煜垸围住，抓住村民审问受伤战士的下落。

　　 驼娘心里火急火燎，敌军的钢刀让她禁不住忧心丈夫和受伤战士的安危，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叫住她。

　　“那个驼背妇人，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做什么？是不是你家藏了人！”

　　敌军的小头目已经提前得到叛徒的情报，领导广济县新四军抗日的首长在游击战里身负重伤，被他身边的战士掩护，消失在一片树林里。

　　一个重伤之人能藏去哪里？离树林最近的宋煜垸，窝藏的嫌疑最大。

　　偏偏没搜出来，村民也不承认。

　　敌军的小头目，见驼背妇人是从外面回来，胳膊上拎着一个篮子，装着一些类似晒干的植物，立刻起疑。

　　“你篮子里装的是不是草药，是不是你家窝藏了受伤的新四军？！”

　　驼娘心里一咯噔，看向篮子里的北柴胡片。这确是草药，有疏肝退热功效，是丈夫熬制中药汤的一味药，存量不多，她顺手买了一些回来。

　　见敌军起疑，驼娘不敢掉以轻心。为灭杀新四军，敌人向来残暴，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可疑的对象，此番应付不过去，怕是会出事。

　　驼娘顷刻间想好了对策，抬头的瞬间，沉静慈善的眉毛像川剧变脸，洋溢着村妇惯有的无知和鲁莽。

　　她粗声粗气地上前回答：“军爷，这是柴胡片，最近天气湿热，鼠虫多，人易招邪祟瘟疫，把这玩意熬成汤汁喝了，能驱邪呢！这是俺村老一辈道长传下来的驱邪神草哩！”

　　这番话自然是鬼扯，驼娘目光扫向旁边抱头的村民，大伙会意，赶紧附和：“对，驱邪神草哩。”

　　敌军的小头目见这阵仗，半信半疑，将枪口对准驼娘，“拿神神叨叨的胡话戏弄老子，老子崩了你！”

　　驼娘睁大眼，大嚷道：“军爷，这怎么会是胡话？你们统治广济县，没查过广济县的由来吗？俺们地方从大唐就有佛国的说法，寺庙香火鼎盛，老一辈里修佛修道的能人多的是，四祖大法师就是俺广济人后来修成大神通！军爷你们来到俺广济，得入乡随俗，该信还是得信啊！”

　　旁观的村民纷纷点头附和。

　　驼娘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军爷，俺垸里鼠虫多，有外邪，待长了时间，你们身体会出毛病，像腹痛，胸闷，腿脚使不上力，有这些毛病就问俺要这些驱邪神草，保管有用！”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并不是完全胡诌，丈夫宋哲文作为一个医生，曾经和妻子驼娘分析过敌军的身体。

　　“别看日伪军凶神恶煞，其实他们也有三病两痛，他们军容散漫，随意抢走老百姓家里的粮食和家畜胡吃海喝，加上天气湿热，脏腑必然有损，积热痰火，致腹痛，胸闷，神疲气短，敌军身体和普通人并无不同，在精神意志上，他们可能比普通人更怕死，这就是他们的缺点。”

　　驼娘想起丈夫的话，添油加醋随机应变，唬得敌军齐齐面色大变。

　　他们身体确实有这些症状！

　　驼娘看出敌军神色有异，趁机说：“哎呀军爷，要是你们身体真不对劲，得赶紧喝驱邪汤！新四军的小命，哪有你们自己的命重要哇！”

　　敌军围着宋煜村，挨家挨户搜查，并没有搜出受伤的新四军，此刻被驼娘一番说道，一口气便也泄了。

　　自身的命和几个新四军的小命，孰轻孰重？敌军的头目对下面人交代：“拿着这篮子，回驻地。”

　　驼娘上前叮嘱：“军爷，熬汤讲究火候，火气太大太小都不行，不能用铁锅，得用瓦罐，不然药效没啥用，还得配上一些辅料搭配哟！”

　　头目听得直皱眉，用手指住驼娘，“你跟我们一起，你亲自熬，要是熬的汤没用，老子崩了你！”

　　驼娘面色平静，下垂的眼角闪过一道光亮。她先前得到的情报，就是有家药铺从梅川购买的一盒磺胺，被敌军查封，就扣押在敌军的驻地！

　　“军爷，我跟你们走，一些辅料得交代俺垸小孩，让他找齐送来。”

　　敌军对小孩没什么警惕，随口应了。驼娘走向村民中的一个小孩，跟他交代了几句，孩子点点头，匆匆往垸里跑去，给宋大夫送消息。

　　驼娘则跟着敌军一众人前往驻地大金铺，自从敌军侵占广济县城后，便以大金铺为驻点，此后白色恐怖和鲜红的血笼罩着这座美丽的县城。

　　大金铺里守卫森严，除了一道道关卡，还有物资丰富的厨房和仓库。

　　驼娘来到后厨，找到一个大瓦罐，撸起袖子烧火熬汤，半个时辰后，拎着一个小篮子的小孩也被放进来，说是要给驼娘打下手。

　　“宋大夫抓的药。”小孩悄悄对驼娘说：“喝了药敌军会腹泻，拉出来后他们会神清气爽，就是趁他们腹泻时，我会混入药房拿药。”

　　驼娘点点头，这小孩并不是真正的孩童，只是从小有侏儒症，受人欺负，后来加入了新四军，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因为身高，反而能迷惑敌人，为新四军执行许多特殊任务。

　　驼娘为配合新四军战士的行动，遵照丈夫宋哲文的指示，卖力熬药，在大金铺待了整整四个钟头。

　　“看来治水土不服的病，还是得本地的土方子才行。”敌军里有人交头接耳，腹泻后不仅不会手脚发软，反而神清气爽，胸口畅快不少。

　　确定汤药起作用后，敌军的小头目在长官面前立了一功，对驼娘很满意，将驼娘和小孩放回来。

　　回到垸里，丈夫宋哲文拿到磺胺，立刻钻入地下治疗室，调配注射液，给高热昏迷的病人注射入静脉。

　　直至后半夜，病人退热，病情稳定，当病人缓缓睁开眼，在旁守护病人一天两夜的战士眼睛瞬间红了。

　　“首长！”

　　首长面色憔悴，一旁战士立刻将宋煜垸大夫宋哲文和妻子李菊枝的付出一一道来，年轻的首长面色动容：“谢谢你们夫妻为我铤而走险！”

　　宋哲文清秀斯文的脸容浮上笑意，亲切地说：“首长，我是医生，救治病人是我本分，你们的战士有需要我的时候，尽可来找我！”

　　年轻的首长无法推辞，战火席卷中华大地，革命必须团结一切力量，任何一位乡民，都是托举强国的星星之火！他的警卫员告诉他，这位宋大夫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他或许能为整个广济县的抗日局势带来希望！

　　驼妈看着丈夫和首长聊得起劲，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悄悄离开。

　　快到凌晨时，年轻的首长需要睡眠休养身体，宋哲文劝他睡下，这才走出地下窑洞，同妻子驼娘商量。

　　“菊枝，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把我们家作为集中联络点，把地下窑洞往后继续扩大，你觉得如何？”

　　驼娘欣然同意：“你若想做，想抗战，我便是你的后方！”

　　夜色如墨，烛光将两人身影投射在墙面上，外面的天空依然被战火和迷雾笼罩，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他们有年轻的首长，有浴血奋战的战士，有医术精湛的医生，有誓死追随的家属，有不灭的革命意志，还怕什么呢？

　　此刻的宋哲文和驼娘都相信，乌烟瘴气终会消散，百年之后，幸福和美会流淌在宋煜垸的每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