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的骨灰,被儿子撒进土坑。没有骨灰盒,也没有墓碑。有的,是几块石板,一簇鲜花。甚至,送葬现场,送葬人群,除了悲哀气氛,听不到恸哭嚎啕。悽然中,千里之外的人,也能感到其中升腾的肃穆。一个人,一个知名的人,就这样完成了人间的最后告别。
人之生,琼瑶不能选,但人之死,她固执地选了,而且所有的身后事,她都坚决地、清晰地做了安排。活着时,她倾注爱情,死去时,她诠释人生,她给世间,留了一个思考,思考如何活,怎样死。
世间活法多,死法却不多,因为,多数人对死,都有另一种活的执念,有重生的暗许。故而,对身后事,不会拒绝哀荣,不会拒绝墓穴安顿。例如我的双亲,他们在活着时,都对身后事表达了某种心愿。母亲的心愿是,叶落归根,哪儿来哪儿去。她生在胶东,生在一处距大山不远的丘陵地。她给老家亲戚寄钱,希望将族墓修一修,做自己最终安身处。母亲二十多岁离乡,在外生活六十年,却乡音未改,根念未弃。她对死,十分坦然,生前便亲手为自己选了寿衣。最后一日,她已恍惚,恍惚中,她喃喃念的,是其父母姐妹的名字。但很遗憾,她最终未能归葬故乡。父亲那时还活着,他反对千里送葬,执意将母亲葬于洛阳北𠨑,葬在离自己近也离后辈近的地方。他的理由是,方便日后的祭奠。
但, 父亲对身后事的态度,则有些类似琼瑶。生前,他不止一次说过,人死烧成了灰,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找棵树,挖个坑,埋了还能有点用。他老对死也坦然。做脑瘤术,上手术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有意外,千外别再抢救”。这,也与琼瑶惊人相似。看来,琼瑶的生死观,並不缺同道者。只是,我们没有听从父亲的话,手术失败,他成植物人后,我们仍想方设法救了他半年。他火化后,我们将骨灰拾入一匣,与母亲葬于一穴,也没有遵从其愿。只是巧了,他的墓穴旁,恰好有一棵松,手臂般粗,十分青翠,倒是某种程度满足了父亲。如今十五年过去,那棵树已有碗口般粗,也高出不少,远远望去,形如巨伞,墓穴被其掩于荫影之下。
人到了某种时候,如病中时,如年长时,会不由自主想到归途,想到死。此时,怎样死,便成了每个人必选题。选什么,其实与人品无关,只与认知有关。琼瑶的认知,,源于其一生的追求,追求美,追求完美,不愿苟且,哪怕肉身不存,也要如飞舞的雪花,洁洁白白撒向大地,飘落远方。琼瑶之愿,儿子为她圆了,他顺从其母,听从其母。我的父母,都未能全了愿,是否我们错了?不知道。错也好,对也好,对逝者,都已无所谓了。
琼瑶生前,得三弄,梅花三弄,弄爱情之火,弄爱恨相依,弄人间痴恋。
琼瑶去时,终得四弄,梅花四弄,这便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世上无我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