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0月，我当兵第五个年头里第一次探家。在家那些日子，阖家团圆，其乐融融，感觉挺好的。只是临走的头天身体不适，浑身乏力，胳膊腿酸酸的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晚饭，母亲为我做了可口的饭菜，我却没有胃口，一口也吃不进去，早早地睡下了。
我迷迷湖糊地从下午一直躺到了第二天一早。父母更是一夜未睡，一会儿就到我床前看看。看我病恹恹的样子，他们放心不下。
该起床了，父母几次走到我的床前，欲言又止。他们知道我提前买好了长途汽车票。
最后，是母亲轻声地问我：“你今天还走吗？”
我躺在床上没动，软软地说：“走。”我用两只胳膊撑着想坐起来，谁知上身还没抬多高就胳膊一软，又摔落在了床上。
母亲心疼地说：“你别走了，好了再走吧。”
我坚持说：“走。”又使了使劲，结果还是没起来。
父亲发话了：“你这样怎么走？今天别走了。”
我说：“我买好车票了。”
父亲说：“我去给你退了。”说完拿上我的车票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阵子，觉得自己还是得走。一个军人，假期到了应该按时归队。于是使使劲，费力地坐了起来。
母亲劝我：“你起来干什么？多躺一会吧。”
我说：“我得走。”
母亲说：“走什么走？车票都退了。”
我固执地说：“没事。我得走。”
这时，父亲回来了，见我要走，劝阻道：“票我都给你退了，等过两天好了再走。”父亲是个老战士，办事从来认真，从他嘴里说出让我别走，是他真的认定我走不了了。
我对父亲说：“我走吧，真的没事。”
父亲说：“到兖州的那趟车已经发车了。”
我说：“赶过路车也行。”
“你能行吗？”
“能行。”
父亲见我执意要走，没再阻拦。
母亲很不放心地说：“你昨天下晚就没吃饭，管怎么也得吃点饭的吧。”
我说：“没事。路上饿了我吃点干粮就行了。”
我喝了点水，提上提包就往外走。父亲拉出自行车送我，我没有拒绝。
母亲不再说什么，把我送到了大门外，眼巴巴地瞅着我坐上父亲的自行车走远了。那欲哭无泪的样子，至今想来让我心痛。
很幸运，还有第二趟开往兖州的班车。我有座位，是中间偏后左边靠窗的位置。汽车发车以后，我就趴在前座靠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身子不舒服，再加上两顿没吃饭，头直犯晕。
汽车一路向西走了一段时间，向右一拐进了一个小站，听得有人在喊：“板泉车站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下车！”板泉是一个公社（如今乡镇）驻地，离县城30里地。
下车的没几个，上车的呼呼啦啦不少。我懒的睁眼，听得唧唧哇哇的吵闹声，知道车厢里挤得满满的。
汽车又走了，往左一拐上了路，又往右一拐顺上了道西行。就在汽车拐弯上路的时候，车里的人挤得哇哇叫唤，我的脸也被汽车一颠撞痛了。我本能地抬起了头，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车里的人真满啊，过道上人贴人。
我突然发现，在我右边的过道上，站着一位抱着个男婴的农村女人。这女人连同孩子随着车体的摇晃，和其他挤站着的乘客一起无奈地左摇右晃。
我一下子醒了，倏地站起来，对女人说：“你过来坐吧！”说完，挤了出去，让出了座位。
女人抱着孩子挤过去坐下了。
我很疲乏，但心安理得。
就在这时，紧挨在我身边一个背着大包袱的青年友好地问我：“同志，你到什么地方下车？”
我说：“到兖州。”
青年一惊，随即非常感激地说：“啊呀，那太谢谢你了。”因为那时汽车到兖州是一天的行程。
对我来说，给抱孩子妇女让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那青年看样子不是女人的弟弟也是小叔子，是陪女人出远门的。
听了青年的话，我的头脑一热，火了，瞪着眼珠子爆出了一句：“谁谢谁呀？”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青年愣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俩都很尴尬。
最狼狈的应该是我，人家好心好意地说了一句感谢的话，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好事办酸了。
我连忙拨开众人，挤到前面去了。
那句屁话可算是我的语言经典，至今让我想起来都汗颜。
好话为什么不会好说呢？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郭现义，1950年12月出生于山东莒南，祖籍甘肃庆城，1968年3月入伍，在陆军第38军112师334团1营1连服役提干，1978年1月调入石家庄步兵学校（陆军学院）任教员，1982年1月转业山东莒南工作，2010年12月退休。大专学历，出版有纪实文学《永不褪色的老红军郭凤海》，长篇小说《情系唐山——一位抗震救灾老兵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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