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居往亊
芜湖 汤惠农
房东周先生在中长街**号经营两开间的布店，西邻某巷，可通中二街。周先生肥东人氏，高大魁梧，慈眉善目，跟我外祖父年龄仿佛，我从一开始就喊他周爹爹。布店座北朝南，从店面走进去穿过两个天井再贴着一个厨房和杂物间，看到一个大院子，最后才是周先生的自住楼房，难能可贵的是当年院子里就装了自来水龙头，供前店伙房及后楼共享，不必雇挑水工从青弋江取水或从售水站买水。这是一幢灰砖实砌砖木结构两层小楼，很是实用。小楼面宽约十米进深约七米，楼上楼下都是三开间。底楼中部置有厚重双开木门，朝启夜闭，门户谨慎给人以安全感。堂屋居中，面宽四米，左右皆为住屋，宽各约三米，让我家住西屋，铺了木地板，当年这很希罕。东屋先由周爹爹房下一位侄子住着，不久周爹爹帮他娶妻成家搬走了，据说周爹爹原先准备让其当过继儿子继承家业，后来有了儿子三宝，改变了主意。东屋的缺点是挨看一个户外旱厕，前前后后几十号人都在此如厕，定时有农民挑粪船运至农村作为有机肥，房东因此年终可以有些收益。旱厕不在我家这一侧说明周爹爹真的对我家不薄。堂屋北端有木楼梯迳上二楼，房东一家人住在楼上，楼上东侧有一个很大的木阳台，周家专享晾衣晒被以及夏季晩间乘风凉。楼下堂屋楼梯档里有一小门联着一个小院子，既供住屋采光又供周先生夏天傍晚在那洗浴，以前早晨我常看见他在小院里甩胳膊踢腿锻炼身体。
周先生来自农村，自进城学做生意，经多年摸爬滚打直至不惑才在芜湖长街站稳脚跟，当上老板。他待人宽厚，与人为善，尤重亲情，听闻胞兄病故致寡嫂和侄女生活困苦，果断接她娘俩上街予以温饱。之后又奋斗数年生意越做越发达，遂盖了两层小楼并娶柳氐农家女为妻，我称其周奶奶，我母亲喊她老婶。周先生可谓是先立业后安家。我家搬来时看到房东夫妇已有六岁的女儿（小名二姐）和三岁的儿子（小名三宝）、两岁的女儿（小名四妹）。周爹爹的嫂子我喊老周奶奶，她的女儿（小名大姐）已出阁，我不熟悉。周家老少都尊称我母亲为“汤师娘”，以示亲近。记得底楼堂屋一直放着两架手摇纺车，两位周奶奶经常在紡车上代客加工纱锭，周爹爹有时也上阵，显见劳动本色。我也喜欢在纺车上劳作一番，好玩。
刚搬来时我母亲为生计早出晚归到下长街摆摊子，长我六岁的表姐来照顾我和弟弟吃喝，晚上双人床上睡四个人，仅仅过了两年表姐到上海去了，我学着自己烧饭，饭后和弟一同到环城西路上学，放学回家嫌房间里喑，我搬一张小方桌和弟弟在院子里做作业或写毛笔字，前面店员到后面大院上厕所都欢喜和我聊几句。记得一位罗姓店员故意考我“荏”字和“茬”字怎么唸？什么意思？我都答对了。我和弟学习都比较自觉，母亲曾告诫过“真不想上学妈妈就送你们去学徒”，这话对我很有激将作用。
房东周爹爹每逢冬天到街上浴室洗澡总带上我和我弟去，因为大人带两个男孩不多花钱，母亲很感谢。周爹爹希望我带他儿子三宝玩，影响他向上向善，这很容易做到。我永远记得1954年淹大水，长街上行船，家里和堂屋水深齐胸，周爹爹让我家三个人上楼在老周奶奶屋内开地铺，还在楼下堂屋用木板搭一平台，供两家都在平台上支炉子做饭。我母亲一连几天涉水走到前店，跟小船到中山桥上提篮小卖。周爹爹又用木扳钉了--个小木划子，让家人可以渡到店门外出行和购物，我母亲因此受益。那时我贪玩，坐在洗澡长木盆里用趿板子当浆，可以轻松地划来划去，不料引得四妹午后趁大家不注意，偷偷下楼搬长木盆戏水，不幸溺水淹死了，为此我自责许多天。
房东周奶奶给我印象也很深，她持家有方，口才很好，虽没文化但歇后语张口即来，我和弟弟都背里称她可当外交部长。
时光荏苒转眼间房东家小二楼变旧了，住屋被水泡过木地板烂了不少，得不到修补更换，夜间鼻涕虫到处爬。1953年工商业攺造，周爹爹的布店不存在了，前面几进变为公房，不断变换住户。周家的小楼“留房自住”，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居住人员有些变化。我和弟弟先后到外地上大学了，我母亲守在旧居陪伴房东二老（老周奶奶老死走了）。房东二老为增加收入让出楼上好房间租给房客换到楼下东屋栖身，女儿二姐上护校后来出嫁搬出去了，儿子三宝1966年高中毕业正赶上知青下放远走郎溪农村战天斗地。
1960年周爹爹曾乘坐吃饭不要粮票的江轮到上海往返几次，买点生活用品回芜变现。有一次他竟找到同济看我，我花半斤粮票留老人在食堂饱食一顿，周爹爹分外高兴。我让老人带半斤白糖和几块肥皂给我母亲，不料返回芜湖八号码头被查扣随带物品，说他是投机倒把人员早被盯上了。我母亲找街道写证明才取回部分物品。
后来我听母亲说房东周奶奶摊上蹊跷事，有一农妇来要儿子，说当年有说客找到身怀六甲的她，说临盆倘若是生男孩芜湖有富婆出钱买儿子，后来周奶奶在家伪装身孕待产数月，某日说客真的悄悄抱一男婴来以钱换人。这件亊全然瞒着一心盼生儿子的周爹爹，过了许多年这件亊情才被戳通，周爹爹心中好生难受，忍不住对我母亲透露心声，他早就怀疑三宝骨架瘦小，非周家骨血。
又过了几年房东二老先后驾鹤西行，三宝苦熬数年上调郎溪某厂，谈婚论娶之时缺钱，电话打给二姐，二姐良心好，急卖父母亲遗产小二楼，变现成全了苦命的三宝弟弟。至此我曾住过十年，母亲住过近四十年的“旧居”终于换主了。再后来，十里长街大拆大建，已经不识面目。记忆中的旧居时常在梦中闪现，令我唏嘘不已！
拙作《旧居往亊》今抛出，老朽还有故亊想续写。
校对：夏皖萍
（图片来自网络）
汤惠农，笔名“农夫”，1941年出生于芜湖，退休前在市规划设计院供职，业余爱好写点散文，偶有刊见报刊杂志，系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