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读到一句话记忆犹深,大意是“生活就是如此,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艰难而又孜孜不倦地活着”。那时我家境况不好,身负沉重的房贷,孩子嗷嗷待哺,母亲患重病,妻子无固定工作,日子过得非常紧巴,若遇上朋友同事间的礼尚往来,当月的工资是接不上趟的,必须外借度日。
为了补贴家用,我利用工作之余,卖过保险,做过策划,通宵达旦给报刊写稿,恨不得把一天当四十八小时用。妻子看到我赚来的外快却并不高兴,她劝我不要拼命,身体垮了得不偿失,还说钱少也能有钱少的活法。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妻子每天也是连轴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洗衣做饭,拖地带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二十年,房贷终于还清,孩子也上大学了,而我和妻子也临近半百。日子慢下来后才敢驻足回头,怅然喟叹,走过半生,真不容易。
闲暇时我喜欢呆在书房,书房正巧与邻居的厨房隔空相望。每到做饭时间,对面准会飘来歌声。夫妻三十来岁,两人分工明确,大多是男人做饭,女人洗碗。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乐中,女人似乎钟情励志的歌,她唱的《阳光总在风雨后》和《隐形的翅膀》比美原唱,而男人好像格外喜欢刀郎,他的嗓音也略带沙哑,却充满力量。我发现他特别喜欢唱《西海情歌》和《花妖》,反正每晚到煮饭时间,我都会听到他唱这两首歌。因此,我大胆猜测夫妻俩可能是附近学校的音乐老师。直到后来,小区组织业主开展“包粽子、过端午”活动,我主动搭讪,才知道他们是来自外省的农民工,丈夫姓张,妻子姓刘。之所以歌声伴着油烟和饭菜的美味在厨房飘荡,是因为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生活有盼头,日子有奔头,心情当然高兴。
十年前,他们原本像大多数家庭一样,夫妻俩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但小张的母亲有残疾需要人照顾,妻子决定留在家里照顾婆婆。一年只有春节才能团圆几天。后来有了孩子,妻子更苦更累,但每次通电话,从没听见抱怨。丈夫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再后来婆婆去世,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丈夫于是就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他们先租住在城郊结合部的一间九平方米的老旧房里,上厕所必须去外面的公厕。尽管生活不方便,但小两口并不觉得苦,三餐烟火暖,日子也过得清淡安然。后来又租住一套四十平方米带卫生间的套房,可是租住半年后,中介跑路,房东上门收租,双方作为受害者,既气愤又无奈,夫妻俩只好补交房租。当时,妻子多么渴望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哪怕狭小逼仄,甚至破旧简陋,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心满意足了。妻子的心思被丈夫小张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丈夫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个城市为娘儿俩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之家。有了目标就有不竭动力。丈夫白天工地干活,晚上跑外卖,妻子小刘当过钟点工,工地烧过饭,卖过保险,后来通过劳务公司派遣到一家大型国企做物业。经过多年的打拼,夫妻俩终于有了积蓄。
今年春节前夕,他们看中了我书房正对的这套二手房,价格适中,手头的积蓄刚好够首付,夫妻俩咬咬牙买了下来,简单装修后就搬过来住。小刘说,自从有了房子,自己的安全感增强了,心里也踏实很多,觉得这个城市也不再陌生和冰冷。小张则在一旁补充道:“对于婚姻和夫妻来说,共同岁月比什么都重要啊”。朴素的家庭经营之道,恰似梁晓声在《人世间》写的: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该争取的时候争取,该知足的时候知足,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夜幕降临,城市霓虹次第闪烁。对面厨房又亮起了温暖的灯,一首满怀对未来期许和梦想的《星辰大海》在锅碗瓢盆的混音中飘然而至。我轻轻推开窗,只见小刘眼盯手机在跟唱,一旁的小张系着围裙正在洗菜,或许他发现我站在窗前,于是用肘拐了一下妻子,示意妻子收敛些。但小刘依然无动于衷地忘情哼唱。这时小张则尴尬地向我笑笑。我突然明白,这生活里的“歌韵”,正是那些在烟火中歌唱的寻常百姓对清欢生活的深情告白,因为生活从来就不容易,每一个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或多或少隐藏着一些无法感知的挫折和苦衷。
其实,只要把日子过得有光、有爱,哪怕生活再苦再累,心里也是幸福温暖的。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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