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现(台湾)‖跟人家怎么样了(第817期)

文摘   2024-10-22 23:4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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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人家怎么样了


文/陈金现(台湾)



1975那年,经过高中自暴自弃,留级又重考,求学之路上的辗转颠沛流离,被日间部淘汰,来到夜间部淡江中文系。虽是吊车尾,内心还是有一丝丝激动。比起那些第一志愿就上台大的优秀同学,我真是输透透了,连车尾灯也看不到。是的,往后的大学生活就是白天在图书馆苦读,晚上才去上课。大学里的风花雪月是与我无缘了。

也因为大部份夜间部学生白天上班,市区交通方便,淡水离市中心较远,所以第二年就搬回台北金华街城区部上课。在淡水上课那一年,白天总是听到不远的建中上下课钟声回荡耳际,有一种被尘世抛弃的感觉。黄昏了,在外奔波一日的倦鸟陆续归巢。我寄居大姊家。盛了中午剩下的几口饭装进便当盒,打开姐姐家的菜橱夹几样中午的剩菜梗,赶上北淡线火车慢悠悠晃到淡水。观音山卧佛很像慈母召唤着我回到暮霭苍茫,灯光晕黄的乡下故乡。我深知回不去了。

上嘉女第一年暑假的黄昏,请长兄不要喝酒夜半咆哮扰人睡眠,他藉着酒意在三合院摔我耳光给族人看。从此消沉,自暴自弃。大学联考沦落到淡江夜间部中文系。那些看我在国中成绩优异,应考者十六人中,唯二的,风光考上嘉女的人,大概出了一口忌妒的怨气吧?他们有的是家里经济优渥,特聘家教补习,或是书香门第,父兄自行辅导。我是土法炼钢,赤脚上学,假日田野溪边放牛,晚上听长兄酗酒咆哮不得安生。

俗谚说「命好胜过努力」,这是真的。

如今坐上北淡线火车,越走天色越暗。出了淡水火车站,飘起濛濛细雨。来到五虎岗下好汉坡,深深吸一口气,往上一望,好像挽起袖子,一切奋斗就要从此开始。陡峭的阶梯约有两三百级,雨更大了,仰望高梯之上,被泛黄灯光投射的黄流像瀑布滚滚而下。人影,灯影,都在风中水里飘摇。费力抓扶着铁栏杆往上爬的心,也在阴冷的深秋跟着飘荡起来。回不去了,故园晕黄的灯光,长兄摔我耳光时,夹带着父母栽培我的怒吼,村人从忌妒到讪笑,都在冷冷雨水中沁入心底。真的回不去了。带着姊姊家冷冷的便当,在餐厅某个角落坐下,静静啃着硬硬干冷的饭粒与僵硬难咽的菜梗。然后,细细感受米粒与菜梗徘徊在肠胃间加热的温度。

那时候,万缘屏息。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大学没考好的遗憾在研究所考试赎回来。开弓已无回头箭了。父母无法贴补姐姐生活费。小学没有读完就帮忙家务的姊姊接纳我寄生也罢,不接纳也罢,姊夫高兴也好,在我吃饭时,坐餐桌旁客厅门口的凳子瞪我也罢。一头栽进前途茫茫的深渊中,憋住一口气也要爬出来。实在不想因为在嘉女上学的时候,长兄摔耳光就自暴自弃沉沦的悲剧重演,不管大姊如何羞辱,姊夫向大姊抗议我白天不去上班的寄生,吃饭时瞪我的眼神仍刺痛着我,也就不敢回去吃饭了,三餐有一餐没一餐饿着。只记得当时都不敢照镜子看自己饿得憔悴不堪的模样(那时身边好像也没有镜子)。

母亲的姊妹淘到台北帮佣,偶尔来姐姐家作客。一顿丰盛招待之后,母亲的姊妹淘突然问起我为何没回去吃饭?姐姐跟她说我已经在外面被包养了。于是,乡亲们把对我的人格抹杀编成美丽的剧情了。

考完研究所的五月底,回乡下果园的家了。南风徐徐,大白天睡释放压力疲惫的慵懒觉。早上吃饱饭,父母下田后就睡。中午睡到父母下田回家,吃母亲煮好的午餐。他们下田后又睡,黄昏他们回家煮晚餐才起床散步。吃饱晚饭又继续睡。这样睡了快一个月。

父亲教过“暗学”【注1】,长我一二十岁的亮哥来跟父亲读过书。那年我刚出生,还在地上爬。他平常也听闻我的一切,跟我虽没有来往,一直关心着我,看着我每一个阶段的成长。这天,还是那样睡着。被庭院“Bu! Bu! Bu!”的机车声惊醒。戴上眼镜走出客厅,一瞧,原来是父亲多年前教过的学生亮哥。见了亮哥,我自己先说:「亮哥啊,请坐!爸爸去田里了,不在家。」随手倒一杯茶。亮哥很凶:「我不是来找你爸爸,我来找你的。」自忖着:「亮哥跟我差这么多岁,跟我从来没有交集的亮哥,怎么会来找我?」于是问:「亮哥!你找我做什么呢?

亮哥身形削瘦,是父亲至交领养作为长子的儿子。为人憨直诚恳讲义气。他手上拿两个南瓜,也不坐,也不喝茶,戴着斗笠直挺挺站着,两眼闪着怒光在我身上打量一番。接着那双握南瓜的手叉起腰来,两眼直瞪着质问:「听说你跟人家怎么样了?现在回家在睡觉?」我一头雾水,狐疑着:「乡亲不是都知道我从小在寅宫出入,还没有离开过吗?」这亮哥再三逼问我这句话:「听说你跟人家怎么了?现在回家在睡觉?」我也只是一再重复回应亮哥那句话:「没有啊!我哪有跟人怎么样?只是考完试很累,回家睡觉。」

就这样,我与亮哥就在他的那句问话,我的那句答话,来回绕着口令。我是一头雾水一字一字慢慢说,亮哥却气急败坏,也不说清楚“跟人怎样了”,到底是怎么样?亮哥问不出结果,将手上两个南瓜狠狠往地上一摔,半口茶都没喝,悻悻坐上机车扬长而去了。

过了几天,国立台湾师大国文研究所放榜了,我给亮哥一个很漂亮的答案!

亮哥已经作古。他到我家质问我时的愤怒眼神,握南瓜的两手叉腰,愤怒逼问一个穷“先生”【注2】的小女儿在外读书与名节的身影,偶尔想到时,眼眶闪着感激的泪水。










【注1】入夜教人识字读书的私塾。

【注2】古人称老师为先生。从我懂事起,亮哥见我父亲必称“先生”。他的一家人也都称父亲为“先生”。亮哥家境丰饶,比起我们家,相对优渥。故称父亲是亮哥的穷“先生”。



作者简介

陈金现,女,台湾省台南县人,生长于鸭头的故乡--东山,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辅英科技大学教授。喜欢写作投稿,多次获得文学奖:1996第一届凤邑文学奖,散文组佳作;2010第二届郑福田生态文学奖散文组优选;在报纸、网媒发表文章数十篇。



END




作者昔文


平生如逝水,小悟感微澜。
不读书千卷,哪知理万般。
诗心传境界,墨意正衣冠。
忆得他年事,放怀天地宽。


诗词歌赋影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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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微澜
生活如逝水,也泛丝丝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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