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083
蓝头巾的母亲
母亲,是千百个母亲中的一个,普通的除了亲人外任何人都可以忽略的。母亲的离去,在亲人们的世界来说开始下雪,我们站在雪中,仰天瞻望,漫天的雪花,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我们任泪水顺面颊流下,看不见母亲的容颜,听不见母亲的声音,只能像看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播放昔日的画面。
记得小学时,上学在十里远的地方,有一次母亲和我搭乘顺路的马车颠簸到学校附近,她跳下还未停稳的马车,向我摆摆她那蓝色的头巾就去了集体地,那是她们每天都要做的“功课“——挣工分养家糊口。下午回到家时,母亲为我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野生胡萝卜包子,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香最甜的包子,是母亲劳动之余为我们挖的野菜,也是购布证、粮票时代农村孩子最好的“小吃”。还有一次,母亲央求邻居开车去买自家羊毛,她看不懂秤,更怕算账,就带上我充当“账房先生”。收羊毛的地方很远,我俩并排坐在装满软绵绵羊毛的车厢里,双脚蹬在板厢沿上,母亲的手紧紧抓着我,生怕我掉下去。拖拉机的突突声响彻山谷,后面掀起的尘土落了我们一身,快到收购点时,有一辆车迎面开来,两车急速相擦而过,母亲“啊”了一声,我仰天倒在了羊毛上,“吱——”车被紧急刹停下来,开车的邻居大哥脸色煞白,问伤着没,母亲抱着脚,说了声“没事,走吧”。晚上回到家,母亲的脚背肿得像个馒头似的,才知母亲的一只脚被那辆车挤压而过,情急之下是母亲拉了我一把,我才得以幸免。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母亲定痛得钻心,我能想象得到她满眼的泪花,是生活的艰辛让她隐忍不发,是生活的重担让她无暇顾及,在孩子面前她强忍疼痛,只是不让我担心罢了。
儿时的我身体羸弱,经常感冒,咳得声音沙哑,是有名的“哑嗓子”,还得过两次肾炎,都是母亲陪我住的医院。有次学校植树,分配每人十几个树窝,我把此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嘱咐我说:“你身体不好,偷点懒,让其他同学多干点”,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到了植树时我非但没偷懒,还干得满头大汗,母亲不知这班里的“规矩”:啥事都得争个名次,要有集体观念。就是学校卫生大扫除,她都这么交代我的,渐渐地,我觉得那是一种自私,在后来的几十年中,我发现了很多母亲这种偏执的“自私”,她的这种偏执引发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在她看来是正常的,在外人看来却是过分的,到了老年,母亲也这样。也许,自私是母爱的一部分,是许多母亲都有的,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老去的母亲,仍然把你看成是一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随时需要呵护的孩子。好多次我独自一人在书房写材料,母亲溜达一圈回来了,她腿脚不利索,一只脚还有点跛,走在房间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一会儿,她斟了满满一杯水放到我眼前让我喝,我思绪在材料上,只是“嗯”了一声,母亲默默放下出去了。不经意间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突然意识到这是母亲为我斟的,顿觉有负母亲。后来几次她问我喝水不,本来有渴意的我有意说不渴,过了一会儿,老态龙钟的母亲还是执意为我端来一杯,默默放下出去了。现在想来我是多么自私啊!对母亲来说儿女们接受她的任何馈赠都是让她开心的事,我怎么就拒绝了呢?这不是在拒绝母爱吗?这不是在伤母亲的心吗?我怎么就没满足她呢?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啊!
母亲晚年因长期吃药损伤了神经而变得健忘,当天说的话,聊的天,做的事,甚至来的人,第二天就全忘了。有时候,健忘也许是件好事,自己不开心的事一股脑儿不记得了,连同我们说的气话。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她是装的,其实是她是真的不记得了,所以,母亲并不计较某个人某件事,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暂新的。但母亲对很早以前的事记得特别清楚,历历在目,一点也不含糊。有时我静静地听她讲过去的事,讲到高兴处时她眉飞色舞,还笑出声来,我理解她回忆往事时的兴奋,我只作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断地点头,也不插话,生怕打断她的思绪——母亲正沉浸在回忆往事的幸福之中。母亲太需要听众了,只是我们认真听她讲往事的次数太少了,也许她会对不同的人讲不同的事。我们还不完全懂得母亲的需要,昨天讲了的,今天又讲起,觉得她过于迂腐,或善意地提醒她,或忙于手头的活时至时离,这影响了母亲的兴致,她缄口不言了。其实,母亲重复给你讲的事,肯定是她一生中最为精彩的或是最值得回忆的事,比如小时遇见狼的事,青年时代被派去学习的事……母亲认得几个字,就是那时学的,和她同辈的女人中,她是唯一认得几个字的人。
母亲很固执的,大热天也戴着她那蓝色的头巾,就像穆斯林纱巾,一刻也不离。她经常在我家对面楼宇下和老妪们寒暄、玩牌、晒太阳,我寻找母亲,远远地就看有没有蓝头巾,看到蓝头巾我就放心了——母亲在那,而且每天都在那。母亲方向感很差,小镇没几条街,走远了她都找不回来,自己也害怕走失而不敢去远处,所以我能很容易找到她,从自家阳台便可看见。有时母亲一个人在家,感到很是寂寞无聊,就趴在阳台窗户上向外张望,看过往的车辆,看过往的行人,最重要的是看我们回来没。依然是那个蓝头巾,看到它,我就知道母亲已在阳台待了很久。当期待中的儿孙们的身影出现时,她就缩回头,关了窗户,回到卧室养起神来。“吱——”的开门声,“砰”的关门声,印证了她先前的观察,儿孙们是回来了,一颗心落地了,踏实了,她睡着了,还能听见轻轻的鼾声。
而今,在那幢楼宇下,在那帮老妪中,在阳台窗户前,已找不到蓝头巾了,那是我心中的蓝头巾,我可爱的蓝头巾,它已离我们而去,任我撕心裂肺,任我泪如雨下,我心中的蓝头巾,我可爱的蓝头巾,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作者简介
马建文,藏族,甘肃省武威市天祝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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