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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经典”,顾名思义应指在思想、文学或学术等方面给后人留下的这样的作品:它们产生了重大影响,赢得了推崇尊重,或者影响了后人的思想观念,或者构成了继续创作的典范。轴心时代的《论语》,孔子在其中申说仁爱,在中华民族由野蛮向文明的进化中,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论语》是当之无愧的人文经典。此外《诗经》、《楚辞》作为文学经典,诸子作为思想经典,《左传》、《史记》作为史学经典,同样当之无愧。当然思想文化经典与学术研究的经典,又是有区别的,后者的意义主要在于认知方面的推进,也可以说是一场求真求新的智力竞赛。
我所在的历史学领域,与其他人文学科一样,在历史上、在当代也都留下了很多经典。历史学的经典,至少应该提出了新论题、采用了新方法或发掘出了新史实,而且相对于那个时代,展示了深厚功力与高超技艺。在中国现代史学的开端之处,像顾颉刚先生用“层累地形成的古史系统”解读三皇五帝,像郭沫若先生引入唯物史观,用母系氏族、父系氏族、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等概念解释古史等,都令人耳目一新。尽管他们的新说也遇到了种种质疑,被后人修订甚至放弃,但其创新性应无可质疑,其所提出的论点都是清朝以前的历史学家们梦想不及的。再往前说,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阐述了古代思想发展的基本线索,其《中国专制政治进化史论》阐述了古代政治形态进化的宏观历程,《中国法理学发达史》、《论中国成文法编制之沿革得失》揭举了众多古代法制史的基本问题,都有开创之功,当然都应视为经典。他们处于中国现代史学的开端之处,往前走一步,其创新性就是百分之百。到了我做历史之时,现代史学已获得了一百年的长足进步,如果我往前走一步,“创新率”只有百分之一。可见,一个人能作出多大学术成就,跟他在学术史上处于什么阶段也有关系。
在学术发展的不同阶段,对经典的评价标准应有不同。对于这一点,一百年前梁启超已有很好的阐述。梁启超借助佛教“一切流转相”的生、住、异、灭四期,把学术思潮的发展分为四期:一、启蒙期,这时的学术重在开创论题,改革方法;二、全盛期,学术进入了充实、精密阶段;三、蜕分期,因研究领域开辟殆尽,陷入了“窄而深”的研究;四、衰落期。也就是说,启蒙期的经典贵在拓荒和建构,全盛期的经典则以充实精密见长。必须指出的是,较宏观的解释模式,或某种时代的学术潮流,往往因理论的进化而发生新陈代谢,或不再成为热门了,然而这不等于它们从此销声匿迹了,它们所带来的学术进步,其实是悄悄地积淀下来了。如果就方法而言,我认为研究方法只是一种工具,新工具能带来新作品,老工具同样也能作出新成绩。
历史学是一个巍峨大厦。它包括已经成为过去的一切事象的总和,在各个层面、各个局部上为后人留下了无数论题。从细部上说一个人的命运,从宏观上说社会进化的动因与线索,无论宏观还是微观,每一个层次上、每一个论题、每一种方法路数,都可能出现经典。当然,个人的偏好不同、专长不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各人的尺度不同,心目中的经典也会不同,不妨各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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