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EAS编译 | 金砖国家喀山峰会：俄罗斯战略界与学界解读未来前景与挑战

一、打破旧国际秩序的大棒？

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金砖事务协调人谢尔盖·里亚布科夫(Сергей Рябков)形容金砖国家为一个逐步发展的连续结构，强调其在推动全球治理改革、多极化以及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中的关键作用。里亚布科夫认为，金砖国家不仅是国际舞台上最有效的合作平台之一，也是推动全球权力结构调整的重要力量，体现了当今国际格局向多中心方向发展的趋势。这一定位突显了金砖机制的战略意义及其在全球事务中的深远影响^[1]。里亚布科夫副部长将此处喀山峰会称为具有全球意义的超级盛会。俄罗斯学界普遍认为，金砖国家正在成为推动世界多极化和国际秩序变革的关键力量。尽管金砖国家面临内部合作的挑战，但通过“金砖+”扩展模式，金砖国家有望进一步整合全球南方，创建更具包容性和代表性的全球治理架构。

如今，“金砖”已成为热门话题，围绕该主题已有大量的讨论和分析。人们对其未来发展既充满好奇和希望，也存在一定的担忧。不可否认的是，金砖国家的未来仍充满不确定性，甚至可能由于外界对其过高的期望而导致失望。俄罗斯科学院中国与现代亚洲研究所教授格奥尔吉·托洛拉亚（Георгий Толорая）指出，尽管金砖国家已经成为全球南方和东方的平台，并在世界上的声音变得更加重要，我们也不应在某种程度上夸大峰会的重要性，并期待峰会做出重大而“迷人”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更需清醒地对金砖国家进行评估与分析^[2]。

金砖国家目前正处于历史性机遇期，有望在全球治理变革中发挥重要作用。俄罗斯著名国际关系学者、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名誉主席谢尔盖·卡拉加诺夫(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在今年5月举办的金砖国家学术论坛上称，随着西方建立的旧国际关系体系的崩溃，其附属机构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也随之瓦解，金砖国家应通过建立新的国际机构来填补这一空白，取代旧有的西方主导秩序，推动更为公平的全球治理体系[3]。俄罗斯科学院院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亚历山大·登金（Александр Дынкин）表示，金砖国家拥有足够的资源和政治潜力，完全有能力推动自己的政治议程，可以改变2030年联合国发展目标，从失败的“可持续发展”转向“责任发展”[4]。

然而，金砖国家的发展仍面临多重限制。尽管其成员国在全球治理变革中具备潜力，但内部差异和分歧时常影响合作的深度与广度，特别是在外交、经济和安全问题上。此外，如何在不牺牲国家利益的前提下，推动多边主义与共同利益的平衡发展，也是金砖国家所面临的挑战。外部环境的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以及西方主导的全球体系阻力，也对其进一步的制度化和全球影响力提升带来不确定性。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科学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Андрей Кортунов)认为金砖国家未来的命运将受到多个因素的影响，包括国际体系的状态、大国之间地缘政治对抗的激烈程度，以及成员国内部可能出现的变化。然而，金砖国家进一步发展的关键在于能否在多极世界的发展方向（多边主义、不对称性与包容性）中找到最佳平衡，这将是金砖国家制度建设和全球地位提升的核心条件[5]。俄罗斯国立研究型大学高等经济学院欧洲和国际综合研究中心(ЦКЕМИ НИУ ВШЭ)副主任德米特里·苏斯洛夫(Дмитрий Суслов)认为不应当否认金砖内部存在的分歧。在他看来，当前金砖国家存在三大主要分歧。首先是在与西方关系上的立场差异：部分成员国希望加强与西方的关系，认为这有助于经济发展和安全保障，而其他成员国则对此持怀疑态度。其次，在全球经济治理新体系形成的速度问题上，部分国家不支持快速建立金砖共同货币或独立于美元的结算机制。最后，金砖国家间的双边关系并非始终总是友好的^[6]。博尔达乔夫(Тимофей Бордачев)也承认，尽管金砖国家在战略上追求建立一个更加公正的国际秩序，但在全球经济和政治的实际问题上则优先考虑各自的国家利益[7]。因此，金砖国家必须在国际秩序变革与自身发展需求之间找到平衡，以实现更有效的国际影响力。

多元文明背景使得金砖国家具备了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广泛对话和合作的潜力，推动跨文明交流与合作。俄罗斯金砖国家专家委员会主席、俄罗斯国立研究型大学高等经济学院副校长维多利亚·帕诺娃(Виктория Панова)强调，金砖国家虽然将国际秩序变革与确保公平作为首要目标，但其现在和将来都不会采取反西方立场，而是逐步形成一个可持续和基于发展的新体系[8]。俄罗斯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所长、俄罗斯科学院通讯院士阿列克谢·格罗米科(Алексей Громыко)同样认为包容性和跨文明性是金砖国家最大的特征与优势。文明互鉴、文明国家以及更加公正和民主的世界秩序等想法将在“俱乐部”（译者注：指金砖国家）中得到检验[9]。俄罗斯特命全权大使、俄罗斯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所文明伙伴关系研究中心专家韦尼亚明·波波夫(Вениамин Попов)说，金砖国家集合了六大文明（中国、印度、俄罗斯、伊斯兰世界、拉丁美洲和非洲），并为全球南方提供了一个基于平等、相互尊重和共识的合作平台。金砖国家是对多极世界中文明不公正现象的回应，对西方文化经济和政治霸权的大胆挑战，是构建更加包容与公平的全球治理体系的重要路径^[10]。

在瓦尔代俱乐部专家叶夫根尼·蒂派洛夫(Евгений Типайлов)与伊万·安古洛(Иван Ангуло)看来，金砖国家经过多年的自我认同和发展，已经成为了多极（跨文明）化的代表。他们认为，金砖国家的建立正是为了应对这些国际社会的不公平，而这些问题部分是由于联合国在履行其中心角色时处理不当所导致的。未来的“金砖+”作为跨文明国际交流的平台，应尽早开始制定具有普遍性（尽可能涵盖现有的国家和文明体系，目前的发展阶段并未将建立全球通用原则作为目标）的全球治理原则，而不是仅限于跨区域范围^[11]。

在回答“期待与实践的差距”这一问题时，瓦尔代国际讨论俱乐部项目主任、俄罗斯国立研究型大学高等经济学院教授蒂莫菲·博尔达乔夫(Тимофей Бордачев)指出，首先，金砖国家无法与西方主导的国际金融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或世界银行）在影响力上相媲美。其次，金砖国家不大可能对其他国际社会成员采取对抗性或压制性措施。最后，金砖国家也未必有能力解决那些西方无法或不愿解决的全球性问题，尤其是在涉及各国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这表明，金砖国家的作用在全球治理中仍面临较大挑战[12]。

二、内部融合与外围对话之间的平衡？

2023年8月，金砖国家约翰内斯堡峰会作出金砖扩员的决定。2024年1月1日，沙特阿拉伯、埃及、阿联酋、伊朗、埃塞俄比亚成为金砖国家正式成员。如今，已有超过40个国家表达了希望成为金砖国家一员的意愿，20多个国家提出了正式申请。成员加倍增加对于任何一个多边实体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虽然扩员能够增强金砖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但更多的成员意味着更多的利益与观点需要协调，使其在面对全球挑战时反应缓慢。特别是文化基础、国家利益和外交政策取向截然不同的国家加入金砖俱乐部，不可避免地会导致互动质量与效率的下降。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10月18日举行的金砖国家商业论坛上称，金砖国家不反对任何人，它是一个基于共同价值观、共同发展愿景、最重要的是考虑到各方利益的原则而共同努力的国家团体^[13]。在此之前，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已宣布暂停新国家加入金砖国家，以便更好地“消化”新加入的成员国。外交部副部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也曾谈及加入金砖国家的条件。他强调：“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那些想要加入金砖，并成为我们合作伙伴的国家不要参与针对其他金砖国家成员，特别是对俄罗斯的非法制裁和限制措施。”所以，平衡好量的扩张和质的深化是金砖国家未来几年的重点任务。

青年学者亚历山大·科罗廖夫(Александр Королёв)指出，金砖国家的吸引力主要源于其灵活的制度设计和较少的官僚障碍。此外，联合国的不完善运作以及地区大国在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的代表性不足，使得金砖国家成为提升中小国家主体性的重要平台。这一框架不仅有助于增强这些国家的政治资本，也提升了它们在国际谈判中的地位。尽管金砖国家常被批评效率低下，但科罗廖夫认为，标准化的绩效指标和活动标准不适用于金砖机制。同时，指望金砖国家迅速成为金融产品、技术成果或热点问题政治解决方案的传送带是不现实的。过去5至7年间，金砖国家在金融、技术和粮食领域所提出的倡议具有长期性和大规模的特征[14]。

扩员与深化是金砖国家面临的关键分岔点。如何设立“金砖伙伴关系”类别以及规定参与这一合作机制的标准是本次喀山峰会的重点讨论内容之一。喀山峰会将决定如何让有意加入的国家进入金砖的合作轨道，全面参与可能需要很大努力，因此可能会先从较为宽松的互动模式开始，逐步解决全面参与金砖活动的相关问题。

格罗米科院士强调，尽管“七国集团”（译者注：G7集体）也存在“拓展”形式（邀请包括非西方国家在内的非成员国参加会议），但从本质上讲，仍然是西方模式。托洛拉亚（Георгий Толорая）强调伙伴关系可能仅限于参与金砖机制的某些具体领域[15]。格罗米科(Алексей Громыко)院士认为金砖国家未来可能会采用“多速合作”和“可变几何”的模式，即有兴趣的国家在不必获得所有成员支持的情况下更快地推进某些项目。“金砖+”机制应像汽车生产的多模块平台一样，可以设计和组装不同类型的国际合作模式。这一多模块平台将帮助“金砖+”迅速适应国际新形势，为国际合作构建出具有前瞻性和灵活性的框架[16]。

苏斯洛夫(Дмитрий Суслов)提出可以创建“金砖固定伙伴”模式（在传统的“金砖+”模式外，可以考虑建立一个由伙伴国组成的固定伙伴，其中一些国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成为正式成员。固定伙伴可以包括已表达加入金砖意愿但尚未受邀的国家，以及尚未表态但对金砖在推动更公平的全球治理方面有帮助的国家。伙伴国应参与金砖的多个流程和项目，尤其是在专家、商业和公民社会层面，但不具备决策权）。他指出，金砖国家应该继续充当世界多数人的先锋，而不是多数人本身。金砖国家不应该成为联合国大会的替代品，在保持开放性的同时，一定的排他性是必要的^[17]。

关于“金砖伙伴关系”，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主席、《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期刊主编费多尔·卢基亚诺夫提出了三个问题。首先，目前金砖国家实际上有十个成员国家，而在这种相对非正式的地位之上，我们进一步构建了另一种非正式的伙伴关系。也就是说，第一个是非正式的，第二个则是非正式的平方？其次，伙伴关系是二等吗？第三个问题是如何选择伙伴？目前，金砖国家在伙伴关系或运作机制方面存在许多的疑惑和困难^[18]。

帕诺娃(Виктория Панова)同时认为，金砖国家作为一个非正式俱乐部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灵活性，特别是在成员构成方面。因此，不应期待其运作会有任何固定的模式。多年前，帕诺娃(Виктория Панова)曾提出了创建虚拟金砖国家秘书处的想法，以便更好地整合和协调新成员。由于启动此类系统的高昂成本和保障数据安全等难题，这一倡议当时并未得到落实。然而，考虑到当前扩员中出现的问题和现代技术的可能性，帕诺娃认为现在是重新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具体来说，可以考虑创建一个共同的多功能平台，该平台基于分布式运作，各成员国拥有自己的独立部分。这样就可以整合资源，形成金砖国家的统一信息和分析存储库，并为建立一个共同的讨论平台提供支持。该平台的不同部分的访问级别可以根据用户的类别和面临的任务规模有所不同^[19]。她指出，如果不制定统一的金砖国家规则和标准，不对所完成的工作进行独立分析和监督，金砖国家成员国与西方相比，就注定只能追赶发展。

三、俄罗斯的外交突围？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严厉的制裁，导致俄罗斯在全球市场的活动空间受到限制。在此背景下，金砖机制对俄罗斯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它提供了一个不依赖于西方体系的合作平台。2024年即将主场举办的喀山峰会也被俄罗斯视为在国际舞台上展示其多边外交和突破西方孤立的关键机会。俄罗斯总统助理尤里·乌沙科夫10月10日表示，喀山金砖国家峰会将是俄罗斯有史以来举办的最大规模的外交活动。

今年，俄罗斯担任金砖国家主席国的口号是：加强多边主义，促进全球公平发展与安全。在担任主席国期间，俄罗斯重点推动金砖国家在政治和安全、经济和金融以及人文交流三个领域的对话与合作，积极推动落实《金砖国家经济伙伴战略2025》。根据俄罗斯公布的“俄罗斯联邦担任2024年金砖国家联盟主席国的优先事项”，在政治和安全领域主要是将新成员融入金砖合作框架、制定与金砖伙伴国的互动模式，特别是在“外延”(аутрич)和“金砖+”模式下特别是建立金砖与发展中国家的紧密联系，推动金砖的制度化发展。此外，俄罗斯提出希望在金砖框架下深化安全合作，特别是在军控、裁军和不扩散领域，加强反恐、打击洗钱和恐怖融资、打击跨国犯罪等领域的合作，升国际信息安全体系，以防止信息领域的冲突和军事化。在经济和金融方面，俄罗斯致力于强化金砖国家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角色，推动银行间合作，推动国际结算体系的转型，扩展国家货币的使用，以及促进农业和能源领域的合作，包括保障粮食安全。在人文交流方面俄罗斯注重加强教育、科学交流、旅游、青年政策与社会等领域的合作，推动金砖网络大学和技术职业教育联盟发展，以实现更紧密的多元文化联系^[20]。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10月18日举行的金砖国家商业论坛上称，俄罗斯作为今年金砖国家的主席国，正在尽一切努力促进“新成员”融入所有合作机制。据普京总统介绍，目前俄罗斯已举办了包括部长级会议在内的200余场活动，完成率超过80%[21]。

在2024年6月全俄民意研究中心发布的“俄罗斯人对金砖国家态度”民意调查中显示，俄罗斯人对金砖国家的认知度从2015年的85%上升到目前的97%，其中57%的俄罗斯人认为金砖国家是全球事务的重要参与者，随着年龄的增长，45岁以上的群体（61-63%）对金砖国家构建新世界秩序抱有信心[22]。

卢基亚诺夫强调，尽管西方尽一切努力限制和孤立俄罗斯，但许多重要国家仍将前往喀山，这一事实意义重大。当前，俄罗斯出于自身的处境，或许比其他国家更关心金砖国家的发展。因为中国、印度、巴西甚至阿联酋都可以接受有金砖国家，但也可以没有金砖国家。当然，俄罗斯也可以没有它，但这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机这个角色，尝试扮演一下也是好的^[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