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的一滴水(外三首)
夏兴无
游荡于空旷的湖面。一滴
南湖的水,摒弃忧伤与沉重。
暗黑的天空,正一步步靠近一束
火焰。
流浪,不是水的修辞。
一滴水的天空,暗合了一种
不可怀疑的确定性。它观察星子,也
观察一艘船上的星星之火。
一滴水。离开了喧哗与嘈杂,
离开了噩梦般的阴郁与迷惘。
它收拢翅膀。它开始以自己手掌的
粗糙,刻写碑文。
对一个世界的描摹,让一滴水
醒来。它投入到了一股洪大的潮流。
当它穿越一座湖泊的心脏时,看见了
血光中一支利剑的突围。
沈园听梅
梅,选择了沈园,也就
选择了生命的深渊。
沈园——深渊。一个听力无障的人,
总是致力于辨析这无常的命运。
在一垛墙上,陆放翁
靠着几个汉字苦苦挣扎。
那汉字不开花,只酿苦酒。
唐婉拔下的银钗,是一枚含泪的疼痛。
一粒青瓷女子,守着冰雪与高贵。
她喃喃自语:“一树梅花一放翁。”
断云石,让挂了十年的泪珠,
结成了厚厚的冰块。
荡了九百年的一架黑铁秋千,落满了
剑屑与脂香。
褴褛的沈园漏洞百出。一枝梅的芬芳,
只是一块皱巴巴的补丁。
两个漂在荷花池内的廋影,像是两个
形容词——
一个失血过多,一个臃肿肥胖。
它们已经走不出拯救爱情的梅香。
在西塘,我虚度了一段时光
空气清新。假设的雨
没有及时到达。我们卸下的疲倦
被风领走。我们走在小镇的青石路上,
我们走在历史的深处。
石菩萨、石狮子、石马……
——是老石匠让一群石头有了
生命。这伟大的救赎,我们能否从中
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们开始谈论美食家、穿汉服的女人,
我们谈论垂柳上水的印痕,谈论
石板路的传说,和灯烛街上
移动的暗影。
对岸有人讲古。讲过去
的江山和美人。我们看见了他那
现代的眼镜,和翕动的
古老的喉结。
摇曳的灯光走下河。它们
要在春秋之水的腹部寻找唐宋的
帷帐。而在一粒纽扣的皱纹上,
我看到了前朝遗落的针脚。
而无数的桥,仿若是
无数思维的端口。它们
连接了臭豆腐和咖啡,连接了
插花的美女和摇滚。
时间终成瀑布。我从喧闹中提取了
不朽的宁静。
当明月瘦成一管清泉,
我在西塘虚度了一段时光。
缓慢的疼痛
——致鲁迅
先生,我们现在不谈爱情,
不谈一座园中活泼的蟋蟀。
我们来谈谈两颗心在这雨中的相遇。
早年你在仙台,学习用手术刀
解剖病死的肌体。
后来你发现了一只人血馒头,
它裹夹着令人目眩的风声。
可我手里拿着的笔却不是投枪,也
不是匕首,毫不锋利。我在
一堆文字的包围下学不会穿长衫站着喝酒。
但有时我也把那根独辫子
梳理整齐,搭在脑后示人以相,以
某种精神。
所以我想学着走你的路,在汉字的
凛冽里找到真实的自己。可有时
我又逃跑,我不敢面对高举的枪戟。
我逃进自己的城堡。
先生,现在雨小了。我收起了伞。
我看到了园中你的那棵枣树。
它以苍廋指向陡峭的天空。你以光,
照彻故园的暗,你以
你血“荐轩辕”。而我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走过了你故居的书房。
先生,你的逝去是一种百般无奈。
拿枪的人,戴斗笠的人,都为你抬棺。
你是国家的痛。也是我
缓慢的疼痛。
夏兴无,读书、侍弄文字。巢湖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作发于《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绿风》等。出版诗集《坚硬的时间》。
《巢时代》总第2401期
本期编辑:马骏斐 审核: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