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诗酒煮绍兴
唐平
华灯初上,斑斓的霓虹灯给绍兴的夜晚蒙上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旅途劳顿不能阻止我纷飞的思绪,回顾起我认识绍兴的历程:绍兴最早进入我的记忆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里绍兴女儿红酒,给绍兴注入了酒香四溢印象;稍长,吴越争霸,伍子胥的故事让我认识了古越国王勾践,“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展现了古越人的英勇顽强;懵懂的我从想象到认识,慢慢翻开历史的画卷……会稽山上禹王的身影缓缓铺开,上古华夏文明的故事在这里汇集;永和九年春,右军将军王羲之等人齐聚会稽山阴,纵酒放歌,一首《兰亭集序》名动天下,行书第一,流传千古;千年只是弹指一挥间,高宗皇帝本想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怎料,“绍兴议和”给软弱的南宋蒙上的更多屈辱;风雨飘摇的大清让人揪心,怒发冲冠的鉴湖女侠、温文尔雅的蔡元培先生都奋发而起,试图用利剑、用炸药暴力推翻清王朝,不成,蔡先生用“兼容并包”造就了一流的北京大学;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拿起手中犀利的笔,像标枪、如利剑,解剖自己,投向敌人,留下无数个经典,让我一次次在脑海畅想一个叫绍兴的地方,也让我们终于慕名而来……
没想到,古城的夜,雷雨交加,似乎在欢迎我们这些远道的客人。
清晨,春雨淅沥,我们虔诚地赶来。先生就坐在那里,昂着头,手中的香烟依然袅袅飘散,他忧郁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审视着往来的游人。
老台门庄严肃穆,宏伟宽大,每个部分分工精细,据说周家重大活动才在这里举行,偌大的家产显示了彼时周家繁荣、富庶。我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认真听讲,努力搜索,记忆里,搜索不到先生对它有些许描绘,不知道,年幼的先生对它的记忆是否短暂而无趣。
跨出老台门,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稠密起来,透过人群,一堵墙像一扇屏风赫然屹立在眼前,上面是四个金色大字“民族脊梁”!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风雨飘摇的中国,国人迷茫、低迷,正是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挺直脊梁,在中国文坛不再彷徨,奋起呐喊,扛起一面大纛旗,唤醒国人,激励国人,清醒,清醒,再清醒!
过了石桥便是三味书屋,这里既有鲁迅先生难忘的记忆,也在我儿时学习中烙下深深的印记:三味书屋里有幅画,老师很严厉,老师有铁戒尺,老师知识很渊博,鲁迅先生小时候上课也开小差……更令人难忘的是,少年的鲁迅先生在课桌上刻了一个“早”字勉励自己,也成了我们儿时争相模仿的事情。我换了个角度认真地搜寻学堂的每一个角落,仔细地揣摩“三味”的意思:“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多么深刻的比喻啊!梅花鹿静静地卧在松树下,寿镜吾老师的照片靠在松树边上。忽然,我似乎望见一位老先生昂着头忘情地朗读着精彩的课文,拗过头,拗过去,再拗过去,一群嗷嗷待哺的孩童也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事的变迁。我沉浸其中,竟跟丢了导游。
充满乐趣的百草园呢?我猛然惊醒。不知何时,外面的游客多了起来。我跟着涌动的人群排起了长队,走到门口才发现,我们要参观的是“鲁迅故居”。
这里也叫新台门,是先生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亲手卖掉的地方。先生从这里成长,也从这里领略了家庭的变故和衰落。进入“德寿厅”,我隐约觉得,“迅哥儿”会斜靠在某个地方在审视着我们;也疑心高颧骨、擦白粉的“杨二嫂”也会圆规似的立在门槛上觊觎着某个有用的物件,或者发出尖利的怪叫声;闰土是紫红圆脸、头戴毡帽、脖子上戴银项圈,还是脸像松树皮、手拿烟竿木纳地迎接我们呢?今年是先生家做“祝福”吗?祥林嫂,我会遇到祥林嫂吗?她会不会知道我们念过书,问我们“人有没有灵魂”?或者仍然对着我们自言自语:“我真傻,真的……”虽然,我再四地看了看厨房和每一个角落,但是对这些头脑中熟悉的场景依然是一无所获。
终于,我急不可耐地跨入百草园。“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我心中开始背诵起这段经典,没有蝉鸣,也没听到油蛉和蟋蟀的叫声,只有导游此起彼伏的介绍和鼎沸的人声,虽然都是新物件,大家还是愉快地讨论着。我在不光滑的石井栏留了个影,就折到据说仍是原物的“泥墙”那里仔细寻找那里无限的趣味。
未曾想到的是,沈园离鲁迅故居如此之近。无论这个故事多么凄婉,让人心酸,也不能撼动这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爱国主义大诗人陆游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们如约而至,在碑文前再次吟诵了这两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似乎更加体会了两个被棒打的鸳鸯的无奈之情。
时值正午,我抛弃了“儿女情长”,快步回到鲁迅纪念馆,不为别的,就为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一个个实物和文字在现眼前,静静地回顾着先生短暂而伟大的一生,仔细揣摩那一个烂熟于心的细节,对先生的崇敬之心愈发坚定。
都说“诗酒烟文章”。绍兴黄酒闻名于世,先生的烟从不离手,却未曾听说先生饮酒。也许先生认为,饮酒误事,只有烟才能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乱世中的国人和国事吧。
心中惦念着孔乙己,却没有时间再去咸亨酒店。真想在绍兴街头就茴香豆陪孔乙己快意地痛饮一场黄酒。倏然,孔先生低头弯腰,正笑意地戏弄儿童的画面:“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已跃然墙头。巷口,黄酒和茴香豆的香味已经急不可耐地飘入我的鼻翼,我疑心它们是不是顺势钻入了我饥肠辘辘的胃。
雨停了。蓦然回首,几艘狭小的乌篷船正缓慢地在河道中摇来,有点猝不及防。我一怔:在一个烟雨迷蒙的春日,无论失意还是猖狂,是否能在这绍兴街头,煮一坛黄酒,高声地吟诗一首?
我沉醉在绍兴街头了。
唐平,中学教师,热爱文学和旅游,巢湖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巢湖市作协烔炀分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巢时代》总第24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