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书客·果月拾书|

时事   2024-10-08 10:00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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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云也退

No.10 《数字极简》


(美)卡尔·纽波特/著

欧阳瑾/方淑荷/译

后浪·九州出版社

2024年4月


数字产品对人的碾压是全方位的,生下一个孩子,抚养到一定阶段,就要把他托付手机和iPad。不托付也不行,小孩会来跟你抢。


作者给出了不少的分析和建议,主要的有:删掉所有的手机里的社交媒体应用,不用手机去访问它们,但可以用电脑网页浏览访问。因为社媒应用会搭载越来越多蚕食你注意力的工具,你只有主动地限制它,才能不把自己的注意力当成废品,送给那些注意力经济企业。


第二,提前安排好低质量休闲活动的时间。作者说,绝大多数社媒用户,每周只需要使用20—40分钟社媒,就可以得到社媒服务带给自己的绝大部分益处。我们都知道正循环有多重要,就是说,你不用刻意断网,可是你一旦认识到自己有更重要更有价值的事去做,你自然就会限制你泡在社媒上的时间。


谈技术进步的书,尤其是智能技术进步的书,很多也很容易过时,可能书出来没多久,相关技术已经迭代。但是我相信这本书不会过时。因为它着眼于一个自爱的人应该保护自己的自主性。所有的做法归结起来是一句话:要主动把数字技术限制在必需的范围内,不要让它过度侵入生活细节。


No.9 《在欲望之所写作: 玛格丽特·杜拉斯访谈录》


(法)玛格丽特·杜拉斯 /(法)米歇尔·波尔特/著 
黄荭/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4年7月


“我认为这是世界末日。是的,我认为《印度之歌》也是一部关于世界末日的电影。我觉得我们已经到了,世界末日。”


杜拉斯爱说狠话。说狠话是一个作家容易引起人注意的缘由,杜拉斯说狠话,透过文字,可以看到她把烟头从嘴里狠狠拔出的样子。她是一个共舞之人,与她那个时代最发达的媒体之间共舞得很密切,也很协调,同时她借助这种媒体的传播力来这媒体本身,超越它对当下和未来的断言。


今天的情况也一样,使用最流行的媒体手段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配合它的特点调整自己的口型,以便赢得尽量多的受众。但只有极少数人会大胆地否定它,超越它,就像杜拉斯的电影是对电影本身的否定一样。一个电影如果要靠创作者来解释,才能被人所理解,那并不高明,而杜拉斯的解释却是让人看到电影以外的东西,比如美苏冷战,世界末日,以及文艺电影在这一注定的局面里所扮演的不值一提的角色。


当然这本书还谈写作:“在写作中向你扑面而来的,或许只是一堆过往的经历……人们被自己的过往所困。要听之任之。”在谈论《劳儿之劫》时杜拉斯如是说。她的各种极端的断言未必有理,但也许能敲疼麻木而乏味的众人。


No.8 《致命的诱惑: 柴尔德的政治人生与思想》



(澳)特里·欧文/著
王艺/译
商务印书馆 
2024年3月

V.戈登·柴尔德有几个出名的地方:一是得到公认的貌丑,二是他1925年出版的《欧洲文明的曙光》被认为是上世纪考古学的奠基之作,第三就是他在1957年去世前,销毁了所有个人的生平资料。在这本传记里,特里·欧文着力探讨了柴尔德不太有名的一点:他的社会主义倾向。


欧文动用同时代的人的回忆和记录来勾画柴尔德,时不时要推测他在某时某地大概做了某件事。柴尔德天资优异,选择考古学,探讨文明的来龙去脉,是他在拥有了众多才能之后顺理成章的选择,但是,特里·欧文作为一个左翼学者,他对柴尔德给予的同情是在政治上的,他从他的社会主义政治活动,而不是他的考古事业中,窥测他的人格的成长。柴尔德自愿成为一名“危险的激进分子”,反战、反帝、声援所有的和平运动,因而被牛津“放逐”到澳大利亚,不过同时,他又始终与苏联保持距离。


读这本传记时常想起丘吉尔那句名言:“一个人在年轻时不是左派,他的心灵有病”。柴尔德为他的心灵选择付出了代价,他的晚景不佳,最后在蓝山跳崖自尽。也许,他也并不希望日后有人为他写传记。


No.7 《嫉妒与社会》


(德)赫尔穆特·舍克/著
谭淦/译
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24年3月


在1960年代的社会氛围下,舍克写出了这本社会心理学方面的名著。将近二十年前此书就被翻译出版,但如今这个译本比当年的完善得多。嫉妒是非常难以研究的东西,为了把它具象化,古来的人们想尽了办法,用戏剧,用象征,用神话,传达出严厉的道德教训,与此同时,人与人之间固有的差别,又使得嫉妒纵然可以抑制一时,却不可避免。


舍克有一节文字专门讲到中国人。他说在中国社会,人们的一句座右铭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热衷于显耀自己的人,一旦失败也会遭到最严重的围观和幸灾乐祸,为此,避免被人嫉妒,是中国人从小都要学会的一课。他当然是用这一点来针砭西方社会的嫉妒文化,然而五十年过去,情况似乎已经大不同了,这是个到处都崇尚“自我实现”的世界,引起而非避免他人的嫉妒,对很多人来说是很值得追求的。


No.6 《一个世纪的人生课》


(法)埃德加·莫兰/著
徐洁/译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24年3月

慕老是我国人的传统美德。一位人文学者上了九旬的年纪,他是很容易得到仰慕的,只要他还能写,还能发言,那么他写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发言,想要收获一批掌声大概都不是难事。


当然了,也会有这样的话出现:“要是XXX还在,有他什么事?”真正的大师都先故去了,才轮得到活得更长的人竖子成名。那么在法国人文知识分子里,埃德加·莫兰算是一个什么地位呢?他的影响力当然不如福柯、德里达,不如布尔迪厄,列维-施特劳斯,不如罗兰·巴尔特、德勒兹、利奥塔尔。可是他也不幸活得比那些大师都长。在本书原版于2021年出版时,莫兰将近一百岁,他是不是也因此被抬到了他不配被抬到的高度?


带着这个疑问翻开此书,就被译者序震撼到。译者说,在2022年一场莫兰生平纪录片放映会上,银幕上打出了片名,导演就在一旁喃喃自语:“莫兰先生是法国思想界的最后一条巨鳄。”读入正文,方知莫兰也是犹太裔,具有典型的犹太人的求知和求真意志,他从青少年起就不止关心一国一族,而是关注人类的命运。他和一代法国左翼知识分子一样,都经历了和共产党的蜜月与决裂,他有过社交和爱情都处于最佳状态的盛年,也在1960年代的学潮和之后的世界动荡中,用自己的裸眼与裸露的现实逐渐相遇、相撞。


莫兰的著作我大多不了解,可我看到了他持有的超越性的人文立场,他所走过的富于热情又足够严肃的知识历程。这是本好书,他苦口婆心地劝诫读者不要被当下的潮流所裹挟,但又毫不犹豫地展示了洒脱的生活态度。


No.5 《次要人物》


(俄)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著
赵振宇/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年5月


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文学,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故事中的讽刺往往辛辣无比。来自旧政权的权贵们仍在享受自己的财富和人脉,同时,由于老病、性衰弱的缘故,他们的性格变得多疑、暴躁,爱折磨人。而他们的下一代,以及其他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则不停地盘算自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好处,盘算为此需要忍受的时日。


乌利茨卡娅是又一位出色的讽刺家,不过她这本书由于女性的地位突出而显得更有一些精妙的趣味,在总体灰色的现实中折出更多的层次。乌利茨卡娅的论说性语言颇具特色,点到为止的想象发挥唤出瞬间的画面感,例如这样的句子:“这不是随便两个愚蠢的细胞为了延续种族而轻率地彼此奔赴,这是每个细胞、每根头发乃至全部身心都渴望着进入彼此,在融为一体后静止不动。这是合二为一的肉体在为自己号叫悲叹,失声痛哭……”


No.4 《从塞北到西域: 重走沙漠古道》


(美)欧文·拉铁摩尔/著
王敬/译
光启书局 
2024年5月

打开这本书,一股风沙夹杂着骆驼的体味就扑面而来,那是一个战乱年代,1925年2月,欧文·拉铁摩尔离开北京时,北京刚刚发生三一八惨案,鲁迅文章里记念的刘和珍就是在那场事件被军阀打死的。他从塞北边缘的归化(即今呼和浩特)出发,跟着骆驼商队去闯沙漠,路上有土匪,有逃兵,有很多语言不通、面目可疑的原住民,有拦路收税的武装团伙。在书中,欧文以出色的文笔,记叙了从内地进入蒙古时,那种一步步深入一个无政府的世界的气氛和感觉。


欧文在抗战时期活跃在中国,1950年后他在美国任教,长期被怀疑为是东方世界的间谍。他的游记粗犷、深情,记录事物翔实而又不乏个性化的角度,一路读下去,屡屡与他的动情时刻相遇,有时在破晓时分,有时在聚散的瞬间。


No.3 《城堡、战役与炸弹: 关于战争的七堂经济学课》


(美)尤尔根·布劳尔/(美)休伯特·范图伊尔/著
承初/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4年6月


打仗就是烧钱,派兵出征也好,远程扔炸弹也好,一列每天的开销都是天文数字。可是说来也怪,用于打仗的钱似乎数量级再高,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人们默认了战争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不能用民事的标准来计量。


谈论一场战争,通常只会谈到胜败方,军事统帅,伤亡人数,最多还有若干战场。经济成本问题是历史学的某个分支的分支的分支的专业人士才会去考虑的。正因此,此书时能让我感到极大的智识愉悦,作者实在是不易,译者编者也是其功非小。那些偏僻的“知识点”,夹带着众多生僻的地名人名,有时还有数据图表,被作者写得曲径通幽,意味深长,并具有对世界政治之前景的很强的揭示力。


略为列上书中的几点有趣的内容:欧洲为什么城堡多?按经济学的解释是:造一座城堡开支巨大,但攻城一次的费用基本上不会少于建造一座城堡的开销。如果没有城堡,则野战部队的筹集、部署和维持,需要消耗的费用,比在大地上到处盖城堡的费用还要惊人,另外,城堡也能降低战争的机会成本,建造了城堡,就等于投了一笔可控的资金,大大减少了建设军队所需的不稳定、不可控的成本。


No.2 《阿涅斯的海滩: 瓦尔达访谈录》


(美)T.杰斐逊·克兰/编 
曲晓蕊/译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24年7月


“变焦是一种暴行!”


最优秀的灵魂都会趋近。说到拍《达盖尔街肖像》,阿涅丝·瓦尔达讲她是安静地、缓慢地推进镜头,面对街上的人物的。阿涅丝自己就住这条街,因为养育孩子而出不去,就拍摄自己家周围。她说:“如果你想接近某人,就必须缓慢靠近,在物理和道德层面都要慢。”变焦只能最低限度使用,用于拍摄局部动作,例如一只手的手势。卡夫卡讲过“电影给裸露的眼睛穿上制服”,电影画面用快速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又不断遗漏。阿涅丝的做法正是回应卡夫卡的批评和焦虑而来,她想最大限度地展现事物,“任何人物特写都应该尽可能温和”。她要让镜头下的“沉默的大多数”相信,她绝不会在电影中背叛你们。


别人说,阿涅丝“让我们动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现实”。她“喜欢空无一人的镜头中事物的质感,喜欢食物的味道。”阿涅丝自己则喜欢布努埃尔的一句话:“我讨厌纪念活动,遗忘万岁”。喜欢感受空无,厌恶一切人为搭造出来的东西,警惕变焦,警惕所有刻意事物放大某个点,把它示众,招徕看客指手画脚的做法。最优秀的创作灵魂不会为了“不断发酵”而做点什么或不做什么,她不会向任何一个恶的传播漩涡投去半点注意。


No.1 《洛尔迦,被诅咒的诗人》


(西)弗朗西斯科·翁布拉尔/著

李卓群/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4年5月


看看这张大男孩一样的脸,这副闪亮的眼睛,和魅惑的表情。一个世纪以来,加西亚·洛尔迦是西班牙诗人乃至所有文学家中的头号明星,在此书中,翁布拉尔(也是一位西班牙大作家)通过分析洛尔迦的诗的心灵,告诉我们如何欣赏西班牙式的美学。


洛尔迦的诗风,梦幻夹杂着情色,情色,又渗透了对血、暴力和死亡的痴迷,最关键的一点,他是一个未成年男孩一样,心里是没有道德这回事的。比如人死了你要给予哀悼,可是他写一个死去的姑娘,说:“你的葬礼/尽是邪恶之人,/他们的心脏/长在头上”(《旋律》)。他的第一人称的诗句,好像是诅咒自己:“我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离去时却失去了双眼。”(《死神怨》)


洛尔迦的故乡格拉纳达有两大文化名片:吉卜赛人和斗牛,两者共同促成了洛尔迦最了不起的诗作。通过吉卜赛人,洛尔迦的感受下沉,进入到了一种黑暗神秘的本质里,通过为死去的斗牛士写诗,洛尔迦表现出了对过度的暴力的审美感受力。他这两句写斗牛士的诗:“你偏爱死亡的滋味和对死亡的向往,/你的勇敢的喜悦中所带有的悲伤。”是他个人的迷恋,可是也从中能辨认出最原汁原味的西班牙。






本文首发于《经济观察报·观察家》
2024年9月09日第31、3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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