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薪逃离深圳回长沙，我后悔了吗？

文化 2025-01-15 21:01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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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秋慕小

2023年的最后一天，我拖着行李箱，带着儿子和我爸回到长沙，结束了十年的深漂生活。

我早知道长沙的冬天肯定比深圳冷，但没想到第一天晚上还是低估了抗寒的能力。租住的房子里只有一床硬邦邦的床垫，更多的被褥行李还在物流运输中，我只能现去超市买了一床垫絮，铺上后才敢让我爸和孩子睡觉。

《少年派》剧照

从决定回长沙起，我和我先生就坚定了在长沙定居的信念，因此，购置一套房从长远看还是有必要的。我俩原籍一个湖北一个湖南，在深圳因工作相识，后来结婚、生娃，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

十年来，我们在深圳安家的念头逐年递减。一开始，我俩租房住觉得无所谓，等到真正去关注房价时已经到了高不可攀的18年了。想想攒下的钱要全部投入一套80平米的房子，甚至未来30年内要给这套房子打工，我们就觉得喘不过气：核心地段的房子就像奢侈品，我们这种小镇做题家，即便拼了老命买到，与房子关联的物业服务、教育投入、消费水平也是消耗不起的。偏远地段的房子稍稍便宜，却会带来日日长距离通勤的痛苦，我们亦不愿妥协。

时间就这么来到23年，那时我已完成生娃大计。原本期待回归职场后，我能大干一场，幸运的话能获得提拔。等儿子四五岁时，再带着丰富的职场经验和管理能力找老家省会城市的工作。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然而现实永远比理想要残忍。那一年的职场尤其动荡，公司出于战略考虑，准备调一波人到长沙分公司。我当时的处境很微妙：一方面我回归后面临着两个领导同时给我分派工作，有冲突的时候，沟通成本指数级上升，我渐渐不适应交叉向上汇报的管理方式；另一方面当前的团队工作是我兴趣所在，回到长沙不一定有对应的业务给我负责，况且我还差半年时间晋升职级，现在走可能不划算。

忍耐间，工作也能做下去。直到9月20号那天，我下班回家坐在桌边跟我先生聊天，惊闻熟悉的研究生老师去世了。正是这件事将我的迟疑全数扫空，我毫不犹豫地在下一波回长沙的名单中填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我下一份工作还没有着落，虽然我还没有达到所谓的“里程碑”，但我更怕因为距离或者意外导致见不上某个家人或重要朋友的最后一面。人生的瓶子里，家人和朋友一定是我最先放进去的石头，不然装再多的沙子和水都没有意义。

名字报上去第二天，HR就找我沟通原因，我只是说父母年纪大了，工作地离家近点方便我照顾他们。他告诉我说回去员工的薪资是有折扣的，其次总部与长沙团队的业务不同，需要我自己向业务领导人沟通。我明白，如果长沙团队那边不需要我过去的工作经验，那也没法完成跨团队的调动。

于是，在2023年最后两个月里，我一方面在公司内部收集与我有利的信息，一方面准备简历投外部的岗位。从岗位内容、薪资、公司背景等条件筛选下来，才发现适合的岗位有限。沟通中有一家科技公司暗戳戳地表示，业务领导需要我承诺不再生育二孩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录用我。不过好在，长沙分公司的业务团队领导认可我的能力，同意我调动。这才确定下来。

《安家》剧照

而我先生那段时间刚好换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我们商定等在长沙安定好之后，他再回。在这之前，他只能当“候鸟爸爸”，每半月“飞”到长沙跟我们团聚。

等跟家人朋友通知我们即将离开深圳的时候，离2024年元旦只有一周多的时间了。朋友们都比较惊讶，不过在稍作了解后都又表示理解，北上广深这样的大都市，于我而言，终究还是一个折叠的竞技场，我们的根原本不在这，也扎不下根。我和先生均毕业于C9高校，22岁来的深圳，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和培训，见识过顶尖的技术和团队，体验到最高效的城市服务，人生最好的十年都交付给这座城市了，见过繁华后，并无怨悔。

我还记得12月31号搭车去高铁站的路上，深圳天气极好。车窗外吹来深圳湾十几度的海风，天桥上的簕杜鹃开得热烈奔放，瓦蓝的天空挂着几丝卷云，我想这是深圳给离别之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柔吧。

决定定居长沙后，我从龙年的春节后开始看房子。原本是想要拧包就能入住的，但看了好多二手房，我都不是很满意，不是太旧就是采光、格局不好。想着自己要住十几年甚至可能养老的房子，我还是希望更加舒适一点，便决定买二手房重新翻新。长沙的房价不贵，对刚需来说还是比较友好的。

我们最终选中了一处四面窗户都无阻挡的小区房，每天上午11点到下午3点，都有很明媚的阳光照在客厅阳台上。虽然一大笔首付出去所剩无几，但想象我们不久后就将入住梦想中的家，且离娘家和婆家都只有3小时的车程，我就很满意了——即便爸妈在老家出什么意外，我一脚油门也能赶到。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5月到9月，是轰轰烈烈的装修持久战了。我公公早年是做泥瓦工的，有意帮我们承担一部分工程，而我先生的同学在长沙做电工师傅，本着照顾老同学的生意，我们首先答应了他。这样原本是一整块的装修工程被打散，项目经理就不愿意接了。我只能在工作之余负责协调、统筹、采买、盯进度、做预算、找工人等等一系列工作。每一项的花费要我都记在表格中，以免超支。而公公负责现场盯工人施工。

因为是第一次装修，我和先生都没啥经验。但我坚持先出设计图后开动，先做预算后选品。我先生凭借现学现卖的功夫，花了几个晚上搞出来了设计图，又花了几个晚上跟我远程核对修改。无论是设计还是施工步骤，每改动一处，我都会在社交媒体上刷经验贴做功课，以便我跟工人或者商家拉锯沟通中不被他们的信息引导，做出符合我们需要的决定。

我记得最难的一部分在吊顶，当时就吊顶材料选石膏板还是铝扣板，我们跟公公有较大的矛盾。从公公的经验上看，石膏板刷腻子时间久了肯定会开裂；而我们是觉得客厅用铝扣板实在不够大气，工程进度便这样停滞了。我先生了解到情况，也是在第一时间介入进来，在有限的几次回长沙的周末，通过线上线下市场调研走访，找到一家做蜂窝板吊顶的商家，才算平息了这次矛盾。

《逆流而上的你》剧照

其实装修期间，大大小小的矛盾有很多。之所以看到很多熟人装修翻车的案例，也是因为在预算、进度、质量和人情方面没有做到平衡。装修原本就牵涉面很广，就我沟通的厂家、商家和工人来看，没有一百人也有七八十了，这么多人的信息要汇总评估，大部分时候，我单方面决策后再通知先生，他也会赞同。只有少数他持怀疑态度的决定，或者我无法回转的“核心矛盾”，他才会主力出面解决。

好在，见识到我结婚以来最为崩溃的一面后，他也没有因为异地而逃避承担责任。虽然我们进度很慢，但保证了基本的质量和合理的预算。公公和先生同学都尽职尽责，工程做得很漂亮，我无法到场的时候，都是公公帮忙在现场盯着施工。就我们的情况而言，是熟人和亲人的支持支撑着我俩走完了这难熬的五个月。

期间，我妈妈在家里干农活的时候还出了个意外。她前一晚没休息好就骑着电动车去田里干活，大中午的竟然在行驶中打起盹来，结果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去了。她还不让我知道，只跟妹妹打电话哭诉路人不帮她把车子从沟里拉上来。快60岁的人了摔了这么大一下，妹妹左右还是不放心，就通知了我。

我连夜跟领导请假回去，才发现妈妈的脸早就肿得跟猪头一样，嘴唇部分摔得最严重，肿得连吃饭都张不开。第二天清早，我带她去镇里的医院做检查，清创后原本肿得老高的嘴才渐渐消下去。要是我不回去，她只会涂一些家里不知名的过期药膏，不对症不说，还可能留下瘢痕。拿药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担心我请假要耽误工作，或者去医院浪费钱。直到我说有年假，有意外险可以报销，她才将注意力转移，继而问我买保险有没有被骗，我哭笑不得。

经此一事，我才觉得回到离家近的省会城市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即便是要面临新工作中未知的挑战，要忍受中部地区冬季的寒冷，我也感到非常地幸运。我只是有一个中国普通老百姓最朴实的愿望：有一份体现自我价值的工作为“家和人兴”打物质基础。从深圳撤退后，我才有可能找到这个平衡点。

《纽约纽约》剧照

空置了三个多月后，我们在2024年12月入住了新家，家中一切陈设如我所愿。我在家中一面空墙上用油漆刷上了大大的6，以纪念我和先生结婚第6年。每次看到，都会感概我们来时路的不易，结婚时可是一穷二白啥也没有，在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支持下，现今也能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有一方栖息地了。

入住新家前，周末不是在现场清扫就是在家居市场选货，少有时间去欣赏长沙的景色。入住后，我们挑了个闲日去爬岳麓山，山上的便民设施多了许多，游人如织。算了一下，距离我第一次来岳麓山已经过去了12年，路过岳麓书院时，看着低垂的门楣，我有一瞬间愣神，仿佛看到书院上空笼罩着一只巨大的灵兽，它端详着山下的万物，人生的几十年在它眼里好似一瞬。

大多数周末时间，我还是喜欢待在客厅的阳台上，有时候是跟儿子读故事玩游戏，有时候是一个人喝茶看书，或者就单纯地刷着手机晒太阳。过去十个月的高强度沟通和工作透支了我的身体，身体抵抗力下降不说，头发有段时间大把大把掉，情绪也不稳定，遇事不决时泪腺先决......现在我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让能量重新回到身体里。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我先生在我回长沙的一年里，有过一两次的摇摆，主要是在我跟他发生矛盾争执的时候。他还不想从一线城市撤退，毕竟那里的就业机会还是更多一些，拼几年有可能谋求更高的薪资和职级。而最近一个月，他们公司组织也是频繁重组，有一天跟我说，要是哪一天公司下了优化指标，他就拿补偿走人。

这倒是跟此前一次朋友聚会时说的话对上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在附近医院工作，有次周末约了两家人在公园露营，他们家也是儿子，两个男孩子在草坪上追逐打闹。我们就围坐一起聊工作和家庭，同学问我先生两边跑累不累，我先生说：“也就这一两年，等公司业务没了，我就回来了。”我们两家意气格外相投。同学的夫人说他们老师除了日常教学工作，几乎每天都要开会到晚上八九点。而我同学所在的医院最近要申三甲，也是在日常门诊查房之外加班加点地整理材料。他们家的孩子也主要是爷爷奶奶带。

《小舍得》剧照

果然没有打工人能在“卷”的时代里独善其身，或早或晚，总会被波及。我深知，长沙的工作氛围也不算轻松，撤退回来无非也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卷”。但人在一天的职场斗法结束后，回家看到灯火可亲，猫儿狗儿摇头摆尾，尝到有锅气的饭菜，才有可能真正放松，再在第二天重新出发。

我们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也从“出人头地”转变到“自强不息”，就是希望他在面对未来资源更少、压力更大的社会时，能多一份坚韧和从容。除此之外，愚钝或聪慧我们都全盘接收，只愿他“无灾无难到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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