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
太原市图书馆报刊部副主任、馆员
走进“不可能”
我相信,在对自然的研究中,固执地认为某种现象不会发生,远比虚假信息所带来的伤害要大。
——威廉·詹姆斯,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
我人生中第一场独立完成的手术是腿部截肢。作为一个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实习医生,这是我第一次负责一场手术。
那位患糖尿病的老先生因为左腿剧痛来到医院,小腿和脚掌多处出现坏疽性伤口。这是由于晚期糖尿病可能减缓四肢末端的血流速度,引起很严重的循环问题。这位老先生组织损伤已经非常严重,还伴随着相当危险的感染。不得已,只能进行腿部截肢。
手术很顺利,可我依然有些担心。他年事已高,且身患重病;他大半辈子一直在服用的胰岛素渐渐失效了,身体机能也开始衰退,左腿已经出了问题,接下来就会轮到右腿或手臂。我想,早在这场手术之前,医生们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让这一切从开始就不会发生。
选择学医时我以为行医可以帮助他人。我想象着自己能让患病的人们过上更健康的生活,也就是更好的生活。但作为临床医生,我们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也太迟了。我看着同事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从一个病人冲向一个病人,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这并不是因为消极怠工或不愿奉献,只是我们往往只关注故事的局部,而忽略了它的全貌,仅仅治疗症状,而不解决根本问题。我每天都能看到患上各样疾病的人们,他们需要的是问题的真正解决方案。
许多年之后,我仍然在想着这位老先生——我的第一个外科病人。早在进入手术室之前他就患上了糖尿病,这种疾病让他的健康陷入了无法恢复的低谷。而我在思考,那些口耳相传却鲜有人探索的自发缓解病例是否暗藏着我们所需要的线索,让我们能在为时已晚之前帮助像他这样的人。
2003年,我前往巴西的康复中心寻找资料。
在这之前的一年里,我不断听到从绝症中突然恢复的故事,不止来自巴西,也来自其它地方。我接到全国各地的来电,人们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他们的康复经历。
这些故事乍一看确实吸引人——肿瘤像冰块一样融化了,瘫痪的人站起来开始行走,绝症患者在本应死去的多年之后还健康地生活着。但它们只是故事而已,没有证据。
我是冒着断送职业生涯和声誉的风险来到巴西的。我担心最终找不到丝毫实际证据来支持任何一个自发缓解故事的真实性,但面对几乎完全未经探索的开创性研究领域,我有些动心。有些案例有确诊和症状缓解的切实证据,让人难以驳斥。我看着这些病例,努力想要找到一个解释,如果有些现代医学拒绝承认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该怎么办?
康复中心藏在巴西乡下的小镇上。在这里, 巴西人精神信仰的痕迹随处可见。在这个信仰体系中,疗愈者会与另一块大地进行沟通,从那里输入精神与能量。我这次探访的重点是阿巴迪亚尼亚一所叫作伊纳西奥˙洛约拉之家的康复中心,这家康复中心的许多案例引起了我深入研究的兴趣。
到达后,我环顾了康复中心的环境。这是一栋被绿色田园环绕的露天别墅,室外花园纵横着曲折的小径,长椅掩映在巴西黑黄檀的树荫之下。显然,来到这样一个远离日常生活、没有压力与焦虑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可以让身体和精神产生变化,帮助患者积蓄能量来应对自身的异常与疾病。我甚至也感觉烦恼开始离去,从波士顿带来的压力和焦虑在阿巴迪亚尼亚的暖阳轻风下蒸发不见。但是,休假并不能治愈绝症。如果我所说的案例是真实的,这背后一定还有其它隐情。
胡安是我最早接触的那批患者之一,他已经80岁高龄,每年都会与家人一起造访康复中心。胡安是个农民,来自巴西另一侧的农村, 靠种植大豆为生。几十年前,胡安被确诊为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这是一种发展迅速的致命脑癌,无法被治愈,只能采取姑息治疗,目的是让患者不太难受,并在可能的情况下稍微争取一点时间。患者很难幸存, 确诊后的五年生存率只有2%到5%。然而数十年过去了,胡安正坐在我对面, 以他的年龄来说惊人地健康,周身散发着宁静睿智的从容气息。
据胡安妻子讲述,在胡安确诊前, 很少花时间陪伴妻儿。他要么在外面干活,要么在喝酒, 要么不知道在哪里。胡安和妻子之间的气氛很紧张, 时不时会有争执。对妻子而言, 胡安就像一艘在海上独自漂泊的小船。自从被诊断出患有癌症,被死神紧紧盯上, 胡安的生活重心完全改变了。一夜之间。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胡安的妻子说:“他回家了,现在和我们亲密多了。”
在一场又一场对话中,我一次又一次听到这样的描述:一切都变了。来到阿巴迪亚尼亚的人们并非坐等痊愈,他们其实改变了自己生命中最根本的东西,改变了与世界相处的方式,甚至改变了自己。他们辞退工作,修补婚姻;他们重新拾起已经放弃的梦想,奋力追寻;他们重新规划自己的时间,改变生活的重心……他们来到这家康复中心,希望得到指引,接近更深层次的某种东西,并相信这可以带来治愈。有时,这种改变似乎真的奏效了。
但是当我撕开表象,真实的故事开始浮出水面,与我最初的预料基本一致。
有些人确实经历过症状的明显缓解,可随后疾病又复发了。有些人痊愈了,可他们同时也在尝试其他主流疗法, 痊愈的人认为是康复中心让他们恢复健康,但这一说法完全无法被证实或证伪。还有些人状况有所好转, 生活质量确实改善了。我很高兴听到这些消息,但无法将这些病例归为明确的自发缓解案例。最令人心痛的还是那些坚信自己已经康复、但所有医学证据均指向相反结论的患者。就像飞机失去引擎后依然会滑行一样,信念能够带领他们前进一段距离,但解决不了问题。
我记下一场又一场谈话, 一次又一次比对人们讲述的故事和医疗文档。有些案例吸引了我的目光, 它们有着确凿的书面诊断和后续完全康复的书面记录。这些时隔数周、数月甚至数年的康复记录通常由困惑而讶异的医生和专业技术人员写下,真正的自发缓解案例开始从黑暗中显现, 闪耀着钻石一般的光芒。
马修, 被活检证实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脑瘤。他去了巴西,在那里待了几个星期,又待了几个月,接着恋爱了。他的肿瘤消失了,大脑里原来是肿瘤的位置只留下了一个很小的疤痕——这本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结果。简, 她的红斑狼疮已经到了晚期,来到巴西时处于多器官功能衰竭的边缘, 当时陪同她的医生确信她无法活着完成这趟旅行;如今, 她身体健康,容光焕发地坐在我面前, 眼睛里洋溢着笑容。林恩说她的乳腺癌被治愈了,山姆描述了他脊椎上的肿瘤消失的全过程……
这些匪夷所思的痊愈案例陆续浮出了水面,其数字远超现代医学所能解释的范围,足以使我相信巴西的康复中心的确在创造历史。我不能将其归纳为莫名其妙的“奇迹”,因为我们一直在努力攻克未解之谜,用理性诠释奇迹,让它走下神坛。
在巴西的时间过得飞快,一星期好像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我把装满文件和笔记的旅行包甩到肩膀上,我将带着更多的问题和更少的答案离开这个我不了解的世界。这里人们健康和治愈的本质以及身体和心理的关系有着独特的看法,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我处在一个谜团的边缘,我既被它吸引,又畏惧可能的发现。
在巴西发现的线索没有一条能让我相信这一切归根结底与疗愈师有关,我甚至能推导出恰好相反的结论。我并不是要贬低优秀的治疗师或医生对患者的价值,但是通过学习思考这些沙中淘金般得到的自发缓解案例,我意识到外部因素并非痊愈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患者自身的什么东西让痊愈成为可能。
书名:《自愈的概率》
作者:[美]杰弗里˙雷迪杰
出版社: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9月
页数:351
定价:59.80元
ISBN:978-7-5439-8833-0
索书号:K392-49/1034
馆藏地点:自科借阅区;网借书库(成人);2020年之后新保存本社科阅览区
文稿审核 ▏张瑞峰
录音剪辑 ▏张瑞峰
思维导图 ▏张茹
配图设计 ▏郝雨欣
本期编辑 ▏阎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