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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沈从文
数年前,我为了探访沈从文1934年回乡探母的水路,开车一路翻山越岭,踏访沅江上各个码头,尽管这些码头都沉入深深的水底,部分码头居民和他们的后代还在,他们把河街提升到高山重建,吃水码头饭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但码头的人文故事还依然汤稠味浓。
2015年4月出行,用时20天,回家不到两个月时间,写下一本《沈从文的那条河》,初稿放下就去了新疆吉木乃县,支教一年。回到武汉后张罗出版此书,一切顺利。
从此之后,沈从文先生就一直在我生活里分不开。
北京一家文化传播公司找到我,要我重走那条水路,当文化顾问。上十人的队伍一直走到茶垌。后来,深圳电视台《课间十分钟》栏目找到我,也要我重走沅江,担任节目嘉宾,也是一路走到茶垌方回。
一头扎进沈从文文学与人生故事里,从此就放不下,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因为这个人在中国太过传奇,他的文字太有魅力,他的学历与文字的落差太大,所以平日里,关于他的书,没事就会翻翻。
近来又想起他,特别是想起他在湘西王陈渠珍手下当书记员的那段经历,是怎么塑造了他后来的人生。我决心下一番功夫,穿越到20岁的沈从文身边,看他如何处理军务文书,整理陈家古籍,闲时青灯黄卷攻读经史子集,为他后来成为伟大作家和服饰研究专家奠定基础。
1922年,沈从文20岁,这个小伙子已经是有4年军龄的老兵了。4年间,他随军驻防各地,浪迹湘川黔三省,用他尚还稚嫩的目光,见识了乱世、屠杀和温馨的爱情,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积淀了厚实的素材。
这一年,20岁的沈从文遇到了40岁的陈渠珍。前者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兵丁,后者却是湘西的一方“诸侯”,人称湘西王,任湘西护国联军第一军军长,兼任湘西巡防军统领,移驻湖南保靖。
陈渠珍是一位传奇人物。1911年作为管带(营长)带兵进入西藏,清剿西藏蛮兵,维护西藏主权。辛亥革命爆发,西藏清军分为挺清和反清两派,以至互相厮杀。陈渠珍不愿在这样的纠纷里魂断边关,带着115名湖湘子弟,毅然东归。
去时的路被清军切断,他们只好舍近求远,由拉萨北上格尔木,误入羌塘草原,断食7个月,经历了九死一生。部队到达长安,仅剩7人,其余兵丁,则在途中冻死饿死被狼活活吃掉。
7人中,除陈渠珍外,还有陈在藏族娶回的妻子西原。都到汉地了,命大的7人本可南归湘西,不料西原突遭天花袭击,19岁芳龄命绝长安。
陈渠珍把西原暂厝大雁寺,把深深的思念植入灵魂,26年后写成一本《艽野尘梦》,写下自己的九死一生和与西原间的汉藏绝恋。
这本书用浅易文言写成,大家在网上搜一下,就知道这本书大有热起来的可能。
陈渠珍和西原
我今天文章,不是专门介绍这本书,而是告诉大家,《艽野尘梦》是我的延伸阅读,我要了解这位湘西王,一生戎马,如何有如此了得的文字,他对古籍绘画的搜罗为何如此痴情。当然还有,作为一位有文化的职业军人,如何看中了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沈从文,数万人的军中,难道只有沈从文可以当他的书记员?沈从文是不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他的逆袭到底有没有自身的优长?一个湘西王,一位军长,如何对一位20来岁的兵娃娃如此厚爱?以至在沈从文决意离开他的羽翼到北京漂泊,他还温情地告诉沈从文,如果过不下去了,还回来,这里留着你的饭碗。临走时,他叫沈从文到财务处领下3个月的军饷,作为路上盘缠和到北京的生活费。
3个月军饷27元大洋,这比同期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工资还高出一块大洋。
沈从文于1922年2月14日来到陈渠珍身边,1924年9月3日离开保靖前往北京,不到两年7个月。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真正读了很多书,是他人生真正的“大学时光”,陈渠珍是他的恩师,他后来的一切文学和科研成就,都可以在保靖找到注脚。
沈从文如何把这段军旅生涯当作大学来读呢?他说:
“每取书或抄录书中某一段时,必令我去替他(陈渠珍)作好。那些书籍既各得安置在一个固定地方,书籍外边又必须作一识别,故二十四个书箱的表面,书籍的秩序,全由我去安排。旧画与古董登记时,我又得知道这一幅画的人名时代同他当时的地位,或器物名称同它的用处。全由于应用,我同时就学会了许多知识。又由于习染,我成天翻来翻去,把那些旧书大部分也慢慢看懂了”。
应该说,每月9块大洋的书记员日子,已经是一份不错的生涯了,但沈从文仍然下定决心放弃,去北京闯荡一回。据说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他的战友游泳时淹死,一是自己病了40来天差点一命归西。不到23岁的他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既然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暂,何不让它绽放一点光芒?
沈从文在北京吃尽苦头,他不求亲戚提携,住“窄而霉”地下室读书写作。他的亲戚可是大名鼎鼎的民国总理熊希龄啊,熊问他为什么不找找自己,沈从文两次回答,“我要自立”。
其实,与他同去北京当北漂的还有一位沈从文的战友满叔远,家住凤凰城外50里的美丽山村高枧,当下改名为高堰,我两次到达这个村庄踏访,为的是我读完沈从文的短篇小说《雪晴》之后,忘不了这个村庄的诗意冬晨,忘不了小说中那位后来当了压寨夫人的长眉秀目皮肤白皙女子。我两次都向村民打听,这个村子有没有姓满的人家,那位沈从文的战友满叔远是不是这个村子里的故人,村民茫然,溪水无声。
初去北京,沈从文与满叔远每天买7个烧饼分食,时间一长,满叔远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毅然回到村里,留下沈从文不辍笔耕,成为大名鼎鼎的京派作家,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
熊希龄、陈渠珍、沈从文被今世称为凤凰三杰。我到达凤凰不下5次,每次都会到沈从文的墓前瞻拜,却把前两位没有放在心上。这大约是我痴迷沈从文的文字而漠视了官员,也算情在理中。但顺着藏女西原灵柩接回湘西凤凰这条线索,我惊奇于凤凰城小而故事传奇。
沈从文晚年回到凤凰,选定了自己百年之后的埋骨之地,他要在南华山腰俯瞰沱江河,他要岁岁年年倾听河水流动的声音和山间鸟雀的歌呼。那时,他也许不太知道藏女西原师娘被陈渠珍接回到南华山安葬,他只知道陈渠珍在1952年病逝后安葬在长沙。
西原的墓地,在1958年按照成例被毁,2012年,陈渠珍子女将陈渠珍遗骨迁回凤凰与西原妈妈合葬,想必那时的西原妈妈,也只是一抔黄土入葬吧。
陈渠珍墓,抚墓痛哭的是妻妇西原,黄永玉设计雕塑
我惊奇的是,小陈渠珍20岁的沈从文,一起成为凤凰三杰,在各自颠沛流离几十年后,与首长与恩师同归于南华山麓,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好在查资料得知,保靖县为两位名人留下了不少资料,还建立了“沈从文在保靖陈列室”,让我即将的拜访,留下了可供凭吊的实物资料,先感谢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