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两年来，国产片仿佛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似是迎来了解.冻之期。其一，影片尺度方面呈现出大幅度解禁的态势。诸多沉寂数年之久的影片纷纷登上大银幕，与观众正式见面。像周迅、黄渤领衔主演的《涉过愤怒的海》，更是主动打出“建议十八岁以下观众谨慎选择观看”的提示，足见其尺度之大。
其二，现实题材影片不断涌现，涉及众多现实议题。从网络诈骗、扫黑反腐，再到女性议题等，均在网络上掀起了网友们的热烈讨论。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一部非院线的国产片在国际流媒体上线后，其尺度更是令人咋舌。卖卵、代孕、儿童贩卖等内容皆成为影片的爆点所在。此片曾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台北金马影展、香港国际电影节等诸多知名影展，并且斩获不少奖项殊荣。今天，就让我们一同来聊聊这部由梅城人导演且由梅城人主演的影片——《石门》。 这部电影在尺度把控上，无论是画面呈现还是故事内容，都较为大胆。女主林森在片中存在多次裸露镜头。 影片开篇不久，她便半裸出镜，坐在酒店的马桶上，举起手机向母亲发送语音：“妈妈，我已经把钱转给你了。”从其稀松平常的语气中不难推断，转钱之事于她而言已非首次。 在课余时间，林森曾从事模特工作，也做过母婴销售。然而，兼职所获收入终究有限，来钱速度太慢，于是林森动起了歪脑筋，企图寻找捞偏门的途径。 在朋友的牵线搭桥下，她觅得了一条“路子”——卖卵。 林森也曾心生疑虑：“卖卵之后我还能生孩子吗？”要知道，卖卵属于违法行为，可地下组织却善于伪装。他们租下一间公寓，将其改造为狭窄逼仄的“员工宿舍”。来自天南地北的卖卵女孩们挤在其中，每日准点起床、睡觉，外出时间受到严格限制，并且每天都要被强制喝牛奶、吃鸡蛋，其目的只有一个：确保卵子的健康。交易模式也颇具讲究，分为所谓的“盲捐”和“明捐”。“盲捐”会隐匿个人信息，买卖双方无需露面；而“明捐”则需当面“验货”，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从身高体重、父母病史逐一询问，甚至还会出题进行所谓的智力测试，诸如“你跳个舞给我看看”之类。林森身材苗条、容貌秀丽且身为大学生，极为契合老板们的需求。但天不遂人愿，体检结果却带来了一则“噩耗”：她怀孕了。男友知晓后力劝她堕胎，理由看似充分：他刚本科毕业，正计划出国深造。而林森作为空乘专业的大学生，也正处于即将踏入航空公司的关键时期。 然而，林森却从此次怀孕中洞察到了另一条“生财之道”。不久前，母亲卷入了一场医疗事故。她私自开设诊所，致使一位孕妇流产，从而背负了数十万的债务。虽说可以分期付款，但每月一万五的费用着实不低。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在林森脑海中一闪而过：对方失去了孩子，而自己腹中却意外有了一个孩子，何不将其生下，用以抵债？于是，母女二人就此开启了代孕计划。一方面，林森找借口与男友分手，谎称自己已经堕胎；另一方面，她从学校休学，带着孕检报告前去寻找债主。债主是一位中年男子，经营着一家幼儿园，自称是流产女孩的表哥。林森在他面前，仿若推销商品一般，详细介绍孩子的健康状况、父母的智力水平等。双方达成共识后，林森正式进入备孕状态。 但林森未曾料到，医疗事故的风波尚未平息，母亲又深陷传销泥潭。不久前，母亲还耗尽家中积蓄，购入大量不知名的修复霜。即便此次能够成功化解债务危机，谁又能担保下一次不会再生变故？更令林森苦恼的是，随着孕期的推进，她对腹中孩子的不舍与日俱增。每一次产检，都让她备受煎熬。由于“代孕妈妈”的特殊身份，她必须使用债主指定的假名。医生讲解情况时，债主男子坐在离医生最近的位置，频频点头，而林森和父母只能在一旁远远观望。十月怀胎，林森真切地感受着生命的每一次律动，却只能自我安慰：孩子未来会去往更为富足的家庭生活。“妈妈没有缘分拥有你，找个好人家生活吧。”![]()
然而，债主男子的种种反应，却让林森心生疑虑。他似乎与某些地下产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流产的女孩始终未曾露面。债主甚至一度提出，孩子出生后先在林家寄养一阵子。这样的请求，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个真心渴望孩子的家庭之口。直至林森临盆前半个月，那个流产的女孩才现身。林森满怀热忱地与她分享孩子的情况，还递上产检报告，可对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手将报告丢在一旁，自顾自地继续玩手机，临走时还抛下一句话：“你好天真。” 卖卵、代孕、传销乃至人口贩卖，其中任何一项单独拎出，都足以成为一部影片大做文章的素材。 但这部《石门》却与商业类型片截然不同，它并未对这些犯罪行为进行任何刻意的戏剧化包装。影片中既没有精心编排的一波三折的剧情，也没有警方介入、人物自我救赎等常见桥段。所有的尺度展现，皆是以一种极为日常化的方式呈现，毫无猎奇之感。串联起整个故事的核心线索，是生育过程中的种种乏味与不适。怀孕初期，林森的乳房时常发胀发痛，无论她如何按压、冰敷，都难以缓解。严重时，疼痛甚至让她寸步难行，夜不能寐。到了后期，胎动、孕吐等反应也让她难以招架。肚子一天天变大，逐渐使她的腰椎不堪重负，常常在夜间疼醒，只能笨拙地翻身跪在床上，以求片刻喘息。林森不仅被困于怀孕的身体桎梏之中，还被各类无形的框架所束缚。窗户、镜子、门框等元素，皆成为导演精心设计的画面构图。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琐事消磨下，林森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影片前段有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镜头。刚怀孕的林森心怀忐忑地回到家中，却发现房间已被母亲改造成诊所。她推开窗户，一张手术躺椅映入眼帘。不久前的那场意外流产事件，便是在此处发生。这一场景，既是林森无法逃脱命运摆布的一种预言，亦是整个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林森也曾奋力抗争过命运的安排。只是，她手中原本紧握的几枚“筹码”，最终却逐一失效。首当其冲的是她那出众的外表。空乘行业薪资待遇优厚，且所需学费不高。林森天生丽质，这成为她踏入该行业的敲门砖。 成功考入学院后，她在每一节专业课上都全力以赴。但社会的复杂与残酷之处就在于，它能轻易地将你手中的筹码转化为对你的要挟。在一家设计工作室面试时，面试官要求她拉拢客户，言语之间只差直白地说出“出卖色相”四字。在这些所谓的精英眼中，林森仿佛只是一件可供交易的商品。“现在这个社会，重要的是推销你自己。”
林森手中的第二枚筹码，是伴侣的支持。男友表面上极为关注林森的发展，出手阔绰，为她报名英语课程，督促她多参与社交活动，仿佛正拉着她一同奔赴美好的未来。可当他得知林森旷课时，态度却陡然转变，全然不顾林森的困境，反复提及自己花费的那五千块钱。在他心中，林森不过是一个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伴侣投资对象。“那五千块难道就浪费了？”
林森还有第三枚“筹码”——重启人生的机会。预产期日益临近，林森仿佛看到了解脱的曙光。她开始拨打英语培训机构的电话，为来年的复课做准备。她满心以为，只要清空腹中胎儿，解决债务危机，自己的人生便能重新起航。然而，命运却再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疫情突然来袭。仅仅为了入院生产，她就不得不接受各式各样额外的检测。受疫情影响而增加流程的，并非只有医院。孩子出生后，母亲匆忙跑去与债主碰面，汇报孩子的体重时，语气中既有如释重负之感，又难掩欣喜之情。可债主却一改此前的急切，支支吾吾地不愿立即抱走孩子，言下之意无非是在疫情管控的当下，寻找买家并非易事。“多一次接触，就多了一分感染的风险。”
出院那天，夜空飘着细雨。林森怀抱孩子，坐在车内静静等待债主赴约。此时，乳房的疼痛再度袭来，她只能用力捶打，试图缓解。生活的痛苦与磨难仍在持续，林森也尚未真正迎来新生的曙光。 显而易见，这部影片的拍摄成本颇为有限。画面略显粗糙，多采用固定机位拍摄，节奏也较为缓慢，整体风格近乎一部纪录片。实际上，这恰恰是导演的创作意图所在。 导演黄骥与大塚龙治是一对专注于女性电影创作的夫妻搭档，他们曾拍摄出《鸡蛋与石头》《笨鸟》等作品。在开拍之前，他们便确定了拍摄周期，不多不少，恰好为 10 个月。他们试图以一个完整的生育周期，去记录一个女孩的身心变化历程，同时深入思考那个最为纠结的问题：要不要生，为何而生。 黄骥认为，生命降临世间仿若要推开一扇门，在此之前或许会遭遇诸多状况，而能否推开这扇门充满了不确定性。正是这种对不确定性的深刻认知，促使影片摒弃了戏剧性的渲染，回归到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地下交易并非总是伴随着穷凶极恶的歹徒形象。 在《石门》中，卖卵产业链的运营者大多为女性。她们在人前总是笑容满面，扮演着卖卵女孩们的知心大姐角色；而在人后，却出入高档酒店，在泳池边惬意享受着所谓的上流生活。残酷血腥的真相，往往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不见丝毫血腥气息。 不幸的原生家庭，也并非总是充斥着歇斯底里的争吵与冲突。林森的母亲便是一个不那么讨喜的角色。她在传销大会上夸夸其谈，对女儿代孕还债之事也采取默许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整个家庭中，也唯有她真正在意林森的处境。 她会在林森胸痛难忍时，耐心地为其涂药按摩，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默默诉说着她在婚姻生活中的痛苦与无奈。就连那个流产的女孩，同样也是命运的牺牲品，令人心生悲悯。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身体机能遭受损害，而她所经历的这些伤痛，反而成为他人谋取利益的工具。当整个社会都深陷物化女性的泥沼时，无人能够置身事外。多数加害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是结构性的受害者。影片中并未塑造出一个刻板印象中的反派形象，每个人都仿佛在命运的裹挟下，无奈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正是这股无形且无意识的力量，将一个原本单纯的女孩推向了被物化的深渊。就连林森自己，也从最初的单纯受害者，逐渐沦为了加害者。为了在孕期增加一份收入，她加入了卖卵组织，成为了一名监工。 这样的困境，旁人实在难以体会。在一场由男友介绍的面试中，林森担忧自己无法胜任工作而拖累他人，男友却突然发难，指责她是在寻找借口。在男友看来，喜欢什么就去做，哪有那么多顾虑。电影开篇，男友曾邀请林森参加一场英语培训班的聚会。聚会现场颇具小资情调，同学们操着半中半洋的语言，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移民意向以及国外的美好生活。而林森对此却毫无概念，英美澳欧等国家对她而言太过遥远。那时所谓“活在当下”的话语，放在她的身上，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与讽刺。 在这个开放自由的新时代，人们似乎不再相信“身不由己”的说辞。林森选择了沉默，因为即便她开口解释，也只会被当作是蹩脚的借口。黄骥拍摄这部电影，既是为林森发声，亦是为自己倾诉。她的所有电影作品，皆在湖南老家取景拍摄，不少情节皆源于她自身的经历与感悟。 例如在《笨鸟》中，年轻女孩因初次性行为未流血而遭男友抛弃的情节，便是黄骥曾经的亲身经历。这段过往曾给她带来巨大的心灵创伤，困扰她多年之久。直至拍摄出《笨鸟》，她才得以在影像创作中释怀。而在《石门》的故事里，她又融入了对当代社会诸多隐疾的深刻追问。林森的痛苦与矛盾，根源在于她对个人价值的极度不安全感。一个普通女孩想要实现自我价值，究竟要历经多少坎坷，又要舍弃多少珍贵之物？电影，并非一定要成为振臂高呼的呐喊者，有时候，为那些失语者轻声诉说，同样能够震撼人心。“通过电影，把沉重的石头往下放。”
黄 骥：1984年出生于安化县梅城镇，中国内地女导演、编剧、制作人，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2004年，执导个人首部纪录片《地下》。2010年，执导短片《橘子皮的温度》 ，该片入围柏林电影节新生代单元。2012年，执导个人首部电影《鸡蛋和石头》，该片获得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老虎奖、西班牙拉斯帕尔玛斯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 。2017年，与大冢龙治联合执导剧情电影《笨鸟》，该片获得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竞赛单元“评委会特别奖” 、第11届FIRST影展最佳艺术探索奖 ，她凭借该片入围第11届FIRST青年电影展竞赛最佳导演奖 。2018年，由其执导的创投电影项目《石门》获得第16届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吴天明后期制作大奖” ，2022年，《石门》入围第47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当代世界单元、第19届威尼斯日竞赛单元。 姚红贵，出生安化县梅城镇，代表作《石门》、《笨鸟》、《鸡蛋和石头》，2003年-4月荣获第47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华语）最佳女演员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