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而不会爱：一对父子的心痛
（此案例是方刚亲授“性与亲密关系咨询师”培训专用案例，点击了解培训详情。）
方刚
来访者：一对父子，爸爸42岁，儿子12岁，名小G。
小G出现厌学、经常生病、好打架、冷漠等表现。
儿子小G自述：
我幼年很乖，却经常被爸爸打骂，妈妈是个软弱的人，有个妹妹，比我小2岁。4岁那年，父母离异，我和妹妹俩都随爸爸生活。
我天生比较胆小，爸爸对此始终不满意，经常寻找机会“历练”我。我最痛苦的记忆就是小时候父母离婚的时候，爸爸非但不让我去看妈妈，而且还不准我哭，我一哭就挨打，爸爸一边打一边说：“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是男孩，哭什么哭！”我觉得爸爸一点都不爱我，老是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比如学游泳，我6岁那年，爸爸把我和妹妹带去游泳池，爸爸在一边耐心教妹妹，而突然猛地把我扔进水里，我在水中的感觉十分惊恐，每一次浮出水面都能看到爸爸冷漠的眼睛，后来是救生员看见了把我捞起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实在太可怕了。后来我学会了游泳，也渐渐明白爸爸是为了让我熟悉水性，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爸爸那么狠心，他对妹妹那么好，妹妹也学会了。
我是男孩，爸爸喜欢妹妹。我有一次把零花钱省下来给爸爸订牛奶，可爸爸也不领情，说：“牛奶给你妹妹吃，我们男人不需要。”我老是觉得爸爸偏心。
我和爸爸平时话很少，我觉得很孤独。妹妹可以整天粘着爸爸，而我不能，他只有在我闯了祸的时候才会对我说话——大吼大叫。唯一一次感觉到爸爸的爱是在2年前，我忽然得了急性肺炎，发高烧，爸爸在床边整整守了3天3夜，虽然他没说什么话，但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我最快乐的回忆，就是小时候在妈妈怀里，妈妈对我笑，爸爸让我骑在他肩上，满世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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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自述：
我是很爱他的。平时家里最有营养的菜，是留给他的；我为了让他多学点东西，自己努力赚钱，节假日都不休息，帮人打零工，赚的钱给他读各种各样的业余辅导班，可他并不领情，经常逃学。
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我希望他有出息。所以一直对他严格要求。离婚的时候我非常痛苦，想到要带两个孩子觉得很不容易，可是孩子的抚养权是我一心争夺过来的，作为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养？前妻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眼泪，是她对不起我，我不可以让她看见我的软弱。当时，儿子哭得很凶，我一个耳光揍上去，他是我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婆婆妈妈！
至于他说的学游泳的事，学游泳不喝两口水怎么行？他妹妹是女孩子，当然要保护着点，男孩子，呛不坏。无论如何，我是为了他好，他长大了就明白了。养不教，父之过啊。
如果让我对他说“爱”，我还真说不出口。我觉得只要待他好他就应该知道，我说不出口，也许他妈妈行，可是我是男人，我做不到。
分析：
1、爸爸受支配性男性气质、社会性别刻板印象毒害非常深，以这种观念来“教育”儿子，反而给儿子带来伤害。所以，性别敏感咨询非常重要。
2、父子之间是有爱的，但爱的表达方式同样受性别刻板印象影响，阻碍了亲子间的情感互动。
对爸爸的咨询要点：
1、我理解您“教育”儿子的用意是好的，但您觉得，达到您原本期望的效果了吗？您和儿子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孩子还出现了厌学等情况，这些，是您以前想到过的吗？所以，可能您是好心，却没达到目的。您给了孩子很多，却不是孩子需要的。您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在上，但是，对孩子不切实际的期待，也是一种伤害。您争得孩子的抚养权，是真正想为孩子好，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权力？您不让孩子见母亲是剥夺母亲的权利，也是损害孩子的权利。
2、我想和您一起来回顾一下，您关于儿子养育的一些观念是如何形成的？您现在觉得这些观念存在什么问题吗？您回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关于男性的观念，以及“如何教养儿子”的观念，是如何一步步形成的？如对待儿子要“狠”，对待女儿要温柔。
3、正如您看到了，您的不同性别不同的养育观念带来许多消极的影响，比如推小G到泳池那件事，甚至差点儿送了孩子的性命。您可能觉得，这些观念也有积极的一面，所以您才坚持这样做，那您以为有哪些积极的效果呢？我们一起看一看，真的是积极的吗？您关于男孩儿女孩儿不同的养育观念，其实是社会性别刻板印象造成的，社会性别刻板印象是错误的，是早就过时的，反科学的。您对两个孩子的区别对待，深深伤害了小G的情感，也伤害着您自己，伤害着你们间的关系。所有孩子都需要被关心、呵护。
4、关于男性的性别气质，长期以来，文化倡导的是支配性男性气质，也就是说，男人应该勇敢、刚强。可以看出来，您受这种性别气质的影响很深。但是，学术界自20世纪 80年代就已经开始反思这种男性气质，认为这种男性气质伤害着男人，也伤害着女人，比如缺少正向表达温暖的情感的能力。您和儿子之间的问题，就是这种男性气质造成的，是社会性别文化带来的。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哪些男性气质的表现是伤害到小G，伤害了亲子关系的，并且是您愿意放弃的？
5、家庭成员之间，权力应该是平等的，即使是父母和孩子之间，也应该是平等的。我们一起来反思一下：您在家庭当中，与孩子的关系平等吗？不平等关系最重要的表现形式就是暴力，您觉得您对孩子有暴力吗？我理解您的目的是“管教”，但传统的暴力式的“管教”，不会达到正向目的，小G现在的情况就说明了这一点。教育界都在倡导“正面管教”，即不使用暴力、惩罚的方式，而是采用积极、肯定、鼓励、赞许的方式。您是否愿意改变一下教养方式呢？我看得出来，您的内心对儿子充满了爱，但爱而不会爱，就是伤害。相信通过反思家庭中的权力运作，您一定可以认识到自己对儿子的权力控制造成的伤害，从而自觉地调整权力关系。
6、推荐给您一些有关父亲与儿子间相处方式的书籍，2023年联合国人口基金推出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推荐书单”，这里面的爸爸都是温柔细腻的爸爸。比如《我和爸爸》系列绘本、《好爸爸养育好孩子：全参与型父亲指南》等。相信通过阅读，您能够认识到男性角色、父职角色的不同，从而改变自己对儿子的养育方式。
7、我们一起来制定一个放弃有害性别信息的计划吧。然后，你就要开始执行这一计划。这包括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诚恳地向小G道歉，开始行为的改变。这是一个性别再社会化的过程。
8、我也建议您拿出时间和精力，深入学习情感表达、行为训练，提升与孩子沟通的能力。
对儿子的咨询要点：
1、我非常理解您内心对爸爸的感情。他的养育方式给你带来伤害，你对他既爱又害。爱他这个人，却恨他的暴力行为。你这样的情绪和情感是非常正常的。爸爸给你的压力，进一步导致你出现厌学、暴力的情况，这也是正常的，很多和你有同样经历的孩子都会这样。你不是孤单的。
2、正像我前面和你爸爸说过的，他的做法是受社会性别刻板印象影响，而社会性别刻板印象是错误的、有害的，他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你，是他的错。
3、我也希望你看到爸爸的内心世界，了解和理解爸爸是如何被支配性男性气质这一错误的、有害的性别文化建构的。他虽然错了，但他是无知的受害者，是社会性别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他从小学习了应该这样对待儿子，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对待儿子的方式。爸爸对你有爱，但因为观念错误，所以缺少了爱的能力，反而给你带给伤害。同样，爸爸也是受害者。现在他愿意和你一起来做咨询，说明他也认识到自己错了，也想改变。这是好事。我们可以给他机会。
4、让我们一起来监督爸爸，推动他改变。我也希望你能够更准确、坚定地对爸爸表达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学习和爸爸沟通的技能。
5、虽然你现在出现厌学、暴力等问题，但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而是受错误的教养方式伤害的结果。我愿意和你一起来逐一地清除这些伤害带给你的阴影，帮助你一步步走出创伤。
6、社会性别刻板印象对男性和女性都有束缚和伤害，我们自己要自觉地拒绝和挑战这种刻板印象，未来成长过程中可以抵制性别刻板印象的伤害。
7、如果爸爸不改变怎么办？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影响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所以，即使爸爸不改变，你也要过好自己的人生。你很快就成年，还会离开爸爸生活。你只有12岁，一切从头开始都来得及。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你有哪些优点?有哪些优势？你希望自己20年之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定要规划好自己的生活，从现在开始，努力创造自己未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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