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长，路也长（小说） || 郭玉琴
文摘
文化
2024-11-13 05:00
广东
女人打开抽屉，温暖的阳光照进小书屋。她细心地收拾杂物，无意中又瞥见那被丈夫码得整整齐齐厚厚一沓的信封，并列两行摆着，每一个信封里都有一封信，而每一封信里都有着他们昔日情感交流的日常。这些信是马连和罗琦二十年前互相写给彼此的两地书。他们组成家庭后，两个人收到彼此的信件就都搬到了一个抽屉里，仿佛岁月里开着的两朵并蒂莲。 罗琦的婚姻一直是幸福的，她没有经历七年之痒，也没有经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相反，婚姻对她来说，是恩赐，不是劫。他是大山，她是溪流，山水相依，一生一世。他们在爱情和婚姻这条路上走得异常笃定，没有心弦意马，没有权衡利弊，只有一见钟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信封像是会说话的主人，罗琦用手抚摸着信封，信封仿佛就自动打开了话茬子，说起了他们刚开始认识的点点滴滴。她是一个来自边远地区大山的女孩，一次意外事故导致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半边脸被毁容了，这让她到了青春期之后感到非常的自卑。由于家里穷，上不起学，她读到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十六岁的那一年，她来到沿海城市福建的泉州，进了一家服装厂。工厂日子忙碌又枯燥，一次休息日，她和工友小姐妹经过一个邮亭，无意中看到一本《读者》杂志，于是她买了一本回去，留着打发无聊的时间看。 《读者》杂志上有一个交友栏目，这让罗琦感到很好奇，于是她随便挑选了一个联系人的通讯地址，就给对方写了一封信，诉说自己当时生活的烦恼，容貌的焦虑，青春的自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隔了两个星期，她就收到了回信，地址是北京的某所大学。她打开信封一看，对方的字迹俊朗工整，很有范儿，不像她的字，写得像小蚂蚁爬行一样，密密麻麻，东倒西歪的。这也不能怪她，女工宿舍简单，她是趴在自己的床上写的，连一张写字的桌子都没有。 从落款地址和署名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大学生。罗琦对他充满了羡慕，给他回信说自己没有上过大学，这辈子估计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只能打一辈子工。结果第二封信很快就来了。对方在信里说，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这么年轻，不应该正处在奋斗的年纪却自怨自艾，抱怨生活。没有钱读书，你可以自己挣钱读书，没有机会上大学，你可以自修大学，参加成人自学考试。他在信里还说，我想寄点书给你看，让你增加眼界，开阔知识，便于我们以后交流，成为真正的好朋友。落款——遥远的马连，祝你进步。 不久后，罗琦收到了署名马连寄来的两本书，一本书是余华的《活着》，另一本是路遥的《人生》。罗琦看完这两本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文学的力量让她心潮澎湃，有了想法。于是她写信给马连说，我想做一名作家，写作投稿，你觉得我行吗？没过多久，马连就寄来了全国各地有副刊的报纸，还在信里教她怎么投稿，鼓励她说，听说你要投稿，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也热爱文学，喜欢投稿，我们一起努力，好吗？有什么是我能帮助你的，你可以在下一封信里提出来，我会尽量帮助你，希望你不要客气，不要半途而废，大胆坚持自己的梦想。就这样，罗琦在马连这位笔友的鼓励下，走上了文学道路，渐渐地，成了一名打工诗人，写起了打工文学。在人生最好的青春年代，她蜗居在南方泉州的一家服装厂，白天上班踩缝纫机，晚上下班后读书，写作，日复一日，过得充实而快乐。她每发表一篇文章，都要写信给远方陌生的笔友马连，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而马连对她的每一篇文章不足之处，都会恰到好处的点评，帮助她不断进步。文学让她变得越来越自信，没有了自卑。 四年后，老家父母开始催婚，然而这个时候的罗琦才二十岁，也正是追逐文学梦非常狂热的时候，她再次感到苦恼至极。于是她写信给已经大学毕业一年的马连，马连这一年已经回到他老家安徽合肥，在一所市级重点高中学校上班，当高中语文老师了。她跟他说，自己不想过早的结婚，不想回家相亲，不想做一个被婚姻困住的人。她是被毁过容的人，不会有好男孩看上她的。 马连接到信后，马上回复了。他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不结婚是不可能的。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按理说，应该回家相亲，寻找情感归宿。但是，我希望你在进入婚姻之前去读一读苏青的长篇小说《结婚十年》，或许你会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了新的审视，不再茫然。 罗琦收到这封信之后，果然去买了一本苏青的长篇小说《结婚十年》，读完之后，她写信给马连说，我想好了，我不会再去相亲了，我不想结婚。马连又回信说，我们通信交往了这么久，可不可以见一面聊一聊？我很想和你正式见一次面，因为不久的将来，我也要谈女朋友相亲了。我也想当面听听你的意见。罗琦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五味杂陈，她既想去见马连，又害怕见马连，具体原因，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纠结了很久，她终于鼓起勇气给马连写信说，我们就在今年秋天的国庆节假期见面，到时候你去车站接我，我手里拿着一片树叶，你手里也拿着一片树叶，以此为信物。 罗琦坐上从泉州到安徽合肥的火车，一路上忐忑不安，不知道马连有了相亲对象后，还会不会再和自己联系。她不敢向马连表白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自己配不上马连，两个人学历，地位，容貌，相差都太大，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做终身伴侣，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他当做人生知己而已。 火车进站后，停靠下来的那一刻，罗琦犹豫了，她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在出口站犹豫了一秒，她把树叶扔了。她以为就这样转身就走，逃避内心的情感，对方在人海茫茫中就不会找到自己，认出自己。没有想到，就在她扔掉树叶的那一刻，火车站出口处大厅突然想起了广播员的广播声音，有人高声喊道：“亲爱的旅客罗琦女士，请你不要离开候车室，这里有一位叫马连的男士在等你，请你转过身来，停下你的脚步，不要离开，错过一辆车还有下一站，错过一个爱你的人，余生就只有遗憾。”广播里的声音不断地重复，让罗琦瞬间破防了，她停下脚步，开始四处张望，果然看到有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和她一样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她鼓起勇气高声喊道：“马连，我在这里，我是罗琦。”手里拿着树叶的那个男人，就在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飞奔到她面前，毫不犹豫地牵起了她的手，亲昵又激动地说：“罗琦，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害怕你会临时改变主意，不敢见我，所以一到车站，我就提前写好几句话，送给广播员，让她替我念给你听。” 当晚安顿好罗琦，马连就向罗琦求婚，向她诉说自己的爱意。他说这么多年来心里从来没有过别的异性，也没有打算去相亲。他在信里说，自己马上也要去相亲，让她来替他出出主意，是对她的试探，因为他不确定罗琦会不会接受他的追求。罗琦既感到惊讶又感动，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担忧的是假如她接受他的追求，凭他们俩的学历差距，和地域差距，还有自己的毁容残缺，他的父母会接受她吗？关于这一点，马连都想好了，他说只要我们俩是真心相爱的，至于父母那一关，完全包在他身上，不用担忧。第二天，马连就带她回家见了父母，跟父母当面说了他们交往的经过，想确定恋爱关系。没有想到的是，马连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很开明，一切都尊重儿子的意思。 半年后，他们就举办了婚礼。婚后，马连上班教书育人，罗琦在丈夫和公婆的支持下去学习美容技术，开了一家美容院，业余时间继续搞文学创作。数年后，他们有了一儿一女，随着创业的成功，家庭日子也是过得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而她经过整容技术的修复，也变得比以前漂亮多了。 女人打开抽屉，看完一封封信，思绪终于重新回到了当下。她心里清楚得很，爱情这东西确实有，但是得靠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 她遇到马连，不是自己有多优秀，仅仅是运气而已，遇到了好人。但愿情长，路也长。—— End ——
本文作者：郭玉琴
本期编辑：柳西藏
【作者简介】郭玉琴，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80后女作家。以创作文学评论为主，兼涉散文，中短篇小说。已在《世界文学报》《长篇小说选刊》《中国女性文学》《名著欣赏》《文汇读书周报》《中华读书报》《湖海杂志》《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中国民族报》《连云港文学》《散文百家》《石油文学》《短篇小说》《羊城晚报》《爱人杂志》《阳光》《帕米尔》《辽河》《太湖》等百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获奖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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