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幽微之感

百科   2024-12-23 14:05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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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和、敬、清、寂”,所谓“精行俭德”,用以锤炼身心的第一步,就是要使感受性更为敏锐。为此就要创造一个特殊的场合,然后进入,然后浸淫,才能仔细地体味。这就是心的教育,是茶道的修炼。这个场合,不用说就是茶室。

狭小的空间可以使人专心致志、凝神屏思,而很宽大的房间则失之散漫,起不到这样的作用。必须是起坐之间都能相互感受到风动的那种小小的房间。珠光把以前的那种宽敞的房间缩小,建造成四叠半的茶室,窃以为这对于修炼内心是十分适宜的。绍鸥遵从这一定规,也是四叠半大,并对室内进一步简略化,称之为“草之屋”。利休在和师父绍鸥商量之后,进一步缩小为二叠半,这一方面是因为在这样局促的地方无法施行那些华丽的书院式的装潢,也是为了营造能够体会知足安分之生活的那种氛围。从心的修炼的角度看,这样做也是必需的。“茶器以台子为落座处,心以小房间为归宿。”利休的这句话,说得很到位。

又,茶室一般是面北而建,是为了避开南边射来的光线,使其带有一点阴暗,强化其静谧的氛围。这种煞费苦心建造起来的茶室,对于静心的修炼而言,最有作用的就是幽微之感。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微妙活动的时候,心的世界里平常不打开的门就全打开了。其中,耳朵的听力最为敏锐。主人认真地聆听客人一举一动所发出的声响,客人则在主人的活动声响中清洗心耳。

如此看来,茶事中有种种声响。客人到来,地板发出的声音会告知主人,这是打在主人心上的第一响。主人闻之出迎,准备好洗手的水,那哗哗啦啦的水声,是待客的最初的声音。走过露地的踏脚石,木屐会发出声响。

《南坊录》中写道:“通过露地一定要穿木屐,这是绍鸥以来定下的规矩。在露地的深深的草木中走过,木屐发出的那种令人愉悦的声响,无论有训练无训练的人都可以听到。”又说:“在脚踏石上行走时,发出的声音既不能太大,也不能蹑手蹑脚,要自然而然,步子稳当,方可称为‘功者’。但对尚未入道的人,不可苛责。”这样一来,让木屐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就成为不太容易的事情了。不过,在这个时候要用心注意脚下,自然会养成良好习惯,在洗手盆洗手的声音就会清越,洗完手直起身子的时候,后头的客人从木屐的声响就会做出判断,所以这种声响不只对主人才有作用。接着入席,发出开门的声音。在榻榻米上起坐的声音会显出主人的品位,更能使客人感到安心。一直到客人们全部入席完毕,这些动作所发出的声音都是与主人的心相联通的。倘若是坐在水屋里听到这些声音,哪怕是隔着墙壁,也仿佛能看到客人的一姿一态,而且从声音中可以察知客人的心情。又,主人在这边的房间里做准备发出的种种声音,都会让人想起大自然。这些幽微声响为茶道增添了深义,往茶碗中倒水的声音令人想起水管中的流水,茶筅搅动的声音令人想起山谷小溪的清流,想起山间的角斧声,总之是把山野的情趣都集中起来,增添幽静的氛围。

以这些声响为背景,是茶壶中烧水的声音。通常称之为“松风”。这种“松风”与乐音不同,它不受旋律的影响,更加具有寂静之趣。倘若能静心听之,就仿佛把心灵沉浸到大森林里、大幽谷中。在旷古的幽静里所增加的幽微之趣,就是松风之韵和幽谷足音。在那四叠半大小的茶室所能体会的这种趣味,实在是茶道的魅力之所在。

像这样凝神静气,幽微之感便不再单单是幽微之感了。这种微妙的感觉会持续,会扩大,深邃的意义的世界便得以展开。这就是佛经中所说的“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也就是所谓“观音”的妙境。

有一天,奕堂和尚聆听着寺院中的晓钟,从禅定中回复过来,把寺僧召集起来,问今天撞钟的是谁。寺僧回答:是新来的一个小沙弥。于是奕堂和尚把小沙弥叫到跟前,问道:“今天早上,你是以怎样的心情敲钟的呢?”小沙弥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只是敲钟而已。”奕堂和尚说:“非也!我听得出你是有一种心情在。只有这样敲钟,才能有这样的声响啊!”小沙弥说:“我没有特别去想,只是常常记起家乡的师父的告诫:敲钟就要把这钟看作佛,故而敲钟不可不用心。我觉得敲钟就是敬佛,唯有礼而拜之。”奕堂和尚对小沙弥所想所言,深为赞赏。勉励他说:“今后处理万事,都不可丢掉今晨的撞钟之心啊!”这位小沙弥就是后来的森田悟由大禅师。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撞的钟,哪怕是一声一韵都要包含着虔敬之念,前辈古人的这种心情是多么可贵啊!

既然由声音而使心灵澄净,那么作为心灵之窗口的眼睛,就可以发现真正的雅趣。清晨露地上微暗的残灯映照着人心,让残灯贴心的,是露地上精心调配的光线,灯油碟放置的方法,到时里面的油还剩多少,是不能随意加减的。据说秀吉参加一个早会,进入露地时看着侍臣说:“那盏残灯怎么了?”侍臣误会了秀吉的意思,说:“我把灯弄亮些吧。”于是把油灯作了调整。秀吉见罢叹息道:“你这样就把残灯之趣全毁掉了!”可惜的是,那位侍臣的“眼”力不够。

点茶的时候,要留心主人的姿势变化。注意自己的“序、破、急”的呼吸节奏,使“心眼”打开,方能把主人的一举一动所包含的意义完完全全地映于心镜。注意每一个物件各自所在位置,拿过来的物品是怎样放回原处的,拜见的物件又是如何归于原位的,都会自然而然记在心里。主客相对各有固定的座位,客人不能误用主位,堵塞通道,以免有失分寸。

据说有一位侍臣,看见秀吉把花瓶拿到盛开的系樱树下,便误解其意,竟然把樱花剪下来插入瓶中,这就破坏了秀吉的感兴,这位侍臣的行为是很可悲的。还有另外的例子,就是在一个下雪的早晨,利休看到绍鸥在壁龛上只放了花瓶、便想起了一首古歌:“雪花纷纷飘,冬眠草木知春否?花儿在含苞。”如今是冬天,应该还没有鲜花,但利休体察来客的待花之心,便在除夕日把外面枯黄的芒草剪来,以表示心盼春来。这就令人想起了雪日红梅,“深雪里一枝花开”之趣,使人产生难以言说的妙味。

除以上的视听觉之外,鼻子对香味的嗅觉、舌头对滋味的感受,都属于六根的修炼。这样养成的感觉,不仅仅是茶味体验所必需,而且也会惠及人生的各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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