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写文章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跑在路上。
很神奇的,之前觉得只有深刻文字才能对起到思考和改变的作用,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告诉我,我的跑步vlog如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成为更健康的人。
他们提醒我,好的内容本质上是好的窗口,借给人们看进去,看到自己。
今年的触动其实还有很多,只是一直没有心境做记录。我将它们收集在口袋里。
此时,新的办公室已入驻2周,论文在等最后一轮的修改意见。距3薇儿和队友的回国还有8天,距我35岁生日还有3天,像缓缓进站停靠休息的火车。借这空挡,我想掏出口袋,拆一拆礼物。
1. 人生中的可能性要比想象的多
我上小学的时候,体育老师觉得我身体素质还行,培养过我一段时间的跨栏,因为这个运动,我一直都很喜欢上体育课,好像突然就多了某种身体上的自信。它让我克服掉了放学后训练的孤独,认真的去喜欢胳膊上冒起的薄汗。特别是在夕阳的映衬下,有一种具体的美感。
这种由跨栏滋生的自信和喜欢,以一种显性明朗的方式持续,直到我得了急性阑尾炎。
因为吃完羊肉串马上跑跳,我被送到了医院,痛到全身痉挛缩成一个球,医生说要么手术摘掉阑尾,要么输液,保守治疗。我妈妈担心手术风险,选择了后者。但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个小孩以后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跨栏就这么被停掉了。
那个时候是一脸蒙的,好像自己对身体的自信,只不过吃了几个串的功夫,欻的一下就被抽走了。重新站在起跑线,我像携带着新长出来的四肢,满脸的“不熟练,要适应”。
后来我依然尝试了各种短跑,800米,篮球。只是在做任何带强度的运动,我的大脑自动多了一项功能——飞速在脑子里过问候一遍我的阑尾“真的好利索了吗?我能做这个吗?”
我那时想,这个声音,该是陪伴我以后全部的人生了。
2021年,因为体检报告不乐观,我决定用跑步恢复健康。每天北京家楼下小区里,从5公里,慢慢跑到10公里,21公里。2022年,疫情过半,我带着薇儿重返新西兰,同年10月底,我和几万人一起,翻越了奥克兰的海港大桥,在大雨中完成了人生第一场42公里马拉松。
短裤后袋里备好的那片卫生巾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所有人都太high了,你根本想不起来停下!
三次戴着国旗出征,上图从左到右依次是:2022奥克兰马拉松,2023基督城马拉松,2023奥克兰马拉松
1个月前,第三场全马,我在赛前腰伤复发,整个跑马变成了心态和身体与伤痛去相处的双重较量。但也在这场,新的担忧取代了旧时的负担。慢性阑尾炎,终于从少年时期的“终生之痛”稀释成了一段过往的”插曲"。
上周和research service team的同事聊天,她搜给我一个网站,是新西兰跑圈一个有点名气的50公里越野跑,“Sophie, 我觉得你可以挑战Ultra50耶!”
为什么不呢?
只要你在路上,伤痛还会前仆后继的到来,但35,我已经清晰的看到,人生的可能性比我想象的要多。有些可能性需要一点时代的运气,有些则需要个人的意志,比如,“将问题带到路上逐一解决掉”的勇气和耐心。
我愿意继续跑在这路上,继续乐观的拆开一个个盲盒。
2. 忘记存在感,抱紧掌控感
今年在社交媒体的运动板块,流行一个词,叫做生命力。
透过这个词条,我看到了各种精英运动者的人生展示,她们有人全马破3,有人笑容非常治愈。
这些女孩子是很好的存在。只是,当我浏览过超过100个励志人生范本后,我嗅到自己正处在一种微妙的价值观取向塑造中, 这个价值取向叫做:我怎么可以不追求这种有生命力的人生?
追求积极的状态,寻找更高的目标刺激,当然也是很好的,但如果一开始就决定由自己定义人生,就多了一层警惕,这个“我真心想要”的人生中,有多少真心包含着大数据推给你的价值观?有多少真心是认清周遭之后依然想要做出的决定 ?
我也向往全马破3.30,如果再年轻点,已经使劲儿,但如今,我完全接受自己为什么放弃。
好比今年,做着一个0.8FTE的大学工作,一个全职的研究型硕士,下半年很多时间,都处在睡眠不足5小时的状态里。在研究过睡眠不足的运动禁忌后,我放弃了每公里配速破5的年度目标,重新定位了跑步对于我的意义 —生活方式大于成绩追求。于是,也欣然接受全马无法破4的结果。
这些年的感受是,心有向往不难,难的是一直认可自己,踩在自己的节奏点上。
而且这个节奏,只要对自己解释的通就够了。
拍摄于奥克兰大学Epsom Campus,好天气,把办公室搬到了校园
前两天小红书上,有位职场妈妈问,Sophie你怎么做到每天跑步的?
我想了想,首先我幸运摊上了一个通情达理的英国老板,在年中1对1的时候和她谈好,每天中午我需要1小时的跑步时间,但我会在晚上娃睡后继续补足这个时间。再来,我发现只有中午跑步,一来不会耽误我的家庭生活,二来让我保持下午甚至晚上的头脑清醒。
这个节奏外人看起来似乎是不可思议,但对自己来说,却是所有搭配中,执行起来最轻松过的那个。而能以这样的组合持续1年以上,当然也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比如,更高效的产出,否则老板凭什么给你开绿灯呢?
35的生命力,一部分是从自然运动中生长出来的,而另一部分,是终于拿捏了欣赏世间美好的同时,也肯定自己的选择;忘记一些存在感,多一些对自己和生活的掌控感。
更清晰的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刚需;知道自己手拿什么资源,能以什么作为筹码,自信的与世界作交换。
3. 理想的路与自己的光
今年在读研究型的硕士,研究的题目是,从文化素养出发,重新想象新西兰的中文教育。
起因是没在新西兰找到合适娃的中文教育模型,于是自己研究起来,这个项目被分为了硕士和博士,硕士明年5月毕业。
今年5月份,我采访了10个家长,仍记得录第一位家长我最紧张,全程挫着小手,音频录了快2个半小时。6月到10月,我陆陆续续开始读文献,搭框架,改框架,写初稿。其中最难忘的经历,是在8月中旬的夜晚,读到加拿大一位华裔学者的研究。
她研究的领域和我相似,“在加拿大背景下,批判思考中文课堂教材内容中的中国文化。”简单来说,她在研究中发现了”受访小学中文课本中的文化内容与加拿大主流文化存在潜在冲突“。而很激励地,我研究中一个的主要论点 -“需要将文化教学当作一种素养教学看待(而非文化知识教授本身)”,正好可以作为对其研究发现的一种解决思路。
我于是更加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领域的热爱,不是拿了Marek Tesar的Top Student Award;不是从各科大佬的手中拿到A们(政治主张与奥大的价值取向相悖的Elizabeth Rata教授,她关课前的最后一节研究方法论,是我最喜欢的课),而是,我所从事的研究,真的真的在以微薄之力,填补着这个世界某一领域内的缺口。
照片拍摄于2023 Year-end event, 与教育学院的同事们
但站在最开始的地方,我还真不具备深刻感受这些的心性。
只想要证明自己的论点是对的。直到被抛在天空中,与不同的主张和思想相撞;
在以为拿捏了领域内的大背景,很全面了,殊不知这些大背景只是基本常识,要处理的是小背景下的“邻里纠纷”;
以为小纠纷解决好了,但这里面牵扯的问题,很可能一个概念就要重新被抛回高空,换个角度,再看一遍!
而当我看清这个领域的全貌的时候,也是我认识到自己思想存在多少局限的时候 。(初稿居然没有考虑multiculturism(文化多元主义),很多工作要重新来做)
沮丧吗?其实并没有。就像陈慧珊在《鉴证实录》里有一句经典台词,当她被人质疑女生胆子小怎么做法医数时,她的回答是,“当我专注一件事,我根本没空去害怕。”
当我不再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从explaining(解释)进入了arguring (论证),进入了学术。
会期待连点成线,连线成面的“今日份思维迭代打卡”,也不甘心带着一脑袋的问题中进入夜晚,又到夜里1-2点还保持兴奋。
35的满足,是每天在这走具象化的热爱里走一趟。给自己一点光,给世界一点光。
4. 以家庭为单位去成功
前段时间薇儿发烧,随之而来的是吐。吐完沙发吐床单。第二次吐时,家里所有能晒的地方都占上了。
我和队友正商量要不要把沙发的背面也用上,就听见楼上有动静。
队友几个健步噌噌上了楼,我赶到时,她歪坐在我们的床上,枕边盖满了浸湿的纸巾,看得出是先自己处理过,“对不起,妈妈,我又吐了(我给你们添蛮烦了)。”
“吐得好!”队友第一时间说。”吐出来才能舒服。”
他边处理呕吐的地方,边继续安慰薇儿,“咱家买洗衣机是为什么啊?就是要用,对不对?”
我想着去年也是12月,也是类似的薇儿生病队友安慰,因为他的那句“吐得好”,在一旁的我,居然跟着被治愈了。这是我儿时记忆里很少听到的声音。印象中,父母当然心疼,但仍不免叹气,“哎呀,要是有个东西接住就好了。”
感谢这些童年体验,因为在我有了孩子以后,我就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你赚了多少工资,尽了多少作为父母和导师的“义务”,而是一个可以松弛快乐下来的榜样,一个完完全全接纳她,不抱怨,乐观的去洗床单的人。
当自己被完全的接住,关起门来,家庭关系中的精神内耗变得不计,做什么事都心怀澄明,大方坦荡;出去闯世界,不用因为“我只有我”而逼迫变成更好的自己,相反,一家人整整齐齐,以各自的优势组合面对世间万难,那么,我只管更好的做自己,就足够了。
拍摄于今年10月,奶奶在照顾了我们7个半月后准备离开,一只小包,简简单单的来,简简单单的走。
因为爱,连可能给我们带来的负担也考虑在内。
初入妈妈这个行业时,我并没有这层思考,看过的模式更多是一家三口,重复在“一人成功,两人苦难”的悲壮里。是每次队友处理家庭事务时的情绪稳定,给我提醒,个人成功之前,是家庭先成功。否则,孩子就算成功,也很难摆脱从抱怨的小孩变成抱怨的大人的命运。因为Ta再没见过其他的家庭范本了。
需要一种全家结伴而行一起去成长的关系,这意味着,我开始投入更多的心思在环境,而非人身上:
在家庭成功方面,我婆婆是高手。可以让每个人在轻松的状态里,螺旋式爬升。
文明的香火不能断。35,自己得到了怎样的支持,也要怎样去继续支持薇儿。
尾声
前几天薇儿自己创作了一首歌,其中一句歌词,旋律和歌词都十分上头:poptato, poptato is eaten by a poop-head. 她是pop-tato, 我呢,是poop-head.
近来的每天,我们都哼着这首歌走路上学。路上小妞活跃,小猫随行,我自己呢,也回到了儿时的心境。
如果20几岁的任务是在茫茫人海种找到自己,那么30几岁则是与找到的自己相处后,向内发奖励,给拥抱的旅程。
继续相信可能,继续拿捏配速,继续把事做成。
陪我的poptato一起,温和的,二刷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