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台魔咒的成因比较复杂,抛开外部因素,还有两个体制上的原因。
第一个是韩国的总统制,任期过短(5年,不得连任)。
第二个是韩国的检察机构,手眼通天,无人制约,本是约束权力的机构,该机构自身的权力却大得没边,无人能约束。
韩国总统单任期制度始于1987年,制定这个条例,也不是空穴来风或者闲的蛋疼,在此之前,是备受争议的朴正熙近20年的铁腕统治以及“首尔之春”军人政变后的不羁岁月。
就事论事,朴正熙的二十年,南韩从一个经济不如朝鲜的地域性小国一跃而起创造经济奇迹,在战后重建中美国的巨额投资和产业转移下,朴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孕育了几个超级财团,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战略功不可没。
见小小的韩国上演“汉江奇迹”,美国五味杂陈,开始发挥国际警察的做派指指点点,时任美国总统卡特,直接丢给老朴一张名单,令其将名单上的100多个政治犯悉数释放。
老朴气不过美国干涉内政,难得硬气了一回,结果就间接导致了自己在1979年被刺杀,凶手金载圭是韩国情报部的头头,与美国暗中交集频繁,被捕后赫然说自己“背后有美国”。
老朴死后,其手下悍将全斗焕政变上台,全斗焕是朴正熙的“学生”,他在军队系统建立效忠自己的“一心会”帮派,就是抄的老朴的作业,也正是凭借这点,全斗焕才能粉碎“首尔之春”,扶摇直上青瓦台。
近半个世纪后,韩国总统尹锡悦在军队里没有丝毫根基,竟然也想学全斗焕搞政变,戒严戒了个寂寞,贻笑大方。此为后话。
全斗焕虽然抄了朴正熙的作业,但比起老朴,段位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搞出了“光州血案”,大失民心,兼之全斗焕贪心不足,一味贪腐,强推色情片,落人口实,成了韩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判死刑的总统(后改为无期,最后特赦)。
韩国5年单任期制度,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出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全斗焕给韩国民众的观感实在是太差了,觉得必须得限制总统的权力。
除了全斗焕的因素,另一个考量,是韩国高层投美国所好,在条件未成熟的情况下强行启动政治改革,事与愿违,开启了青瓦台魔咒恐怖循环的潘多拉魔盒。
此后的韩国,无休止的党争,血淋淋的倾轧,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高洁正义之士黯然销魂。
如上所述,与“韩国总统五年制”近乎平行的另一件诱发“青瓦台魔咒”的关键事体,即韩国吊炸天的检察机构。
这个吊炸天机构的成型也与“首尔之春”的主角全斗焕有关。
当时,全斗焕祸国殃民,杀人如麻,却乐得逍遥法外,归隐古庙,自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韩国民众的怒火急需疏导,需要一个发泄口,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经过改造的韩国检察院应时而生。
韩国检察院诞生于1948年,在朴正熙、全斗焕执政期间,形同虚设,是韩国最软弱无能的部门。
为了疏导韩国民众的怒火,也为了制衡全斗焕及其门下走狗的贪腐,时任总统金泳三改良了检察院,让其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机构,可以随意制定调查对象,并独立进行抓捕,上到青瓦台总统秘书室,下到地方政治各部门,没有检察院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就是这样一个旨在为民众出气,从而提升总统支持率的机构,逐渐成为韩国政坛中BUG般的存在,当时的检察总长李会昌,有“阎王”的美誉,将全斗焕、卢泰愚(此人是全斗焕军队帮派的战友、契弟)两任前总统送进大狱,让韩国民众大呼痛快,但由于权力过大,就连亲手打造这个“超级系统”的金泳三也一度被反噬,反腐反到了自己头上。
韩国的现任总统尹锡悦就是在韩国检察院这个吊炸天系统里成长起来的大统领,他在这个系统里的血的业绩直追前辈李会昌。
李会昌将全斗焕、崔泰愚两个总统送入大狱,尹锡悦则将朴槿惠和、李明博两个总统送进了大狱。
但尹锡悦并不是李会昌那样的“真阎王”,那时的尹锡悦,实质上是文在寅手中的“一把刀”。
2021年12月,朴槿惠被特赦出狱后,回到家乡隐居,在自传中提起当年旧事,说当年检察院对她的调查和抓捕不公平,此时已贵为总统的尹锡悦听到风声,吓得魂不福特,驱车前往朴槿惠私邸负荆请罪,并甩锅给文在寅,说当年调查朴槿惠,并非是他的个人意愿。
尹锡悦当上总统后,发布了特赦令,对李明博和朴槿惠集团的多位成员进行了特赦,与此同时,对一手提拔他的文在寅进行调查和反攻倒算,如果这种既无情无义又没有头脑的昏招背后没有他那位50岁的青春娇妻金建希的指点那才是咄咄怪事。
文在寅用尹锡悦这把“刀”将朴槿惠和李明博送入大牢,志在为跳崖惨死的大哥卢武铉复仇,复仇之后,文在寅身为大统领在青瓦台最高层,高处不胜寒,复仇之后,他接下来的盘算,就是如何打破青瓦台魔咒,让自己安然隐退。
本文一开头就说了,青瓦台魔咒的症结所在有两点,第一是5年制的总统单任期,第二是韩国的检察机构。
对于前一点,文在寅深知难以撼动,因为在朴槿惠入主青瓦台时,就曾寻求修改5年制任期,结果功亏一篑。
因此,文在寅打破青瓦台魔咒的关键,就在于对韩国的检察机构进行整改。
为了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文在寅先是把帮助自己复仇的“功臣”尹锡悦提拔为韩国检察总长,毕竟在文在寅看来,尹锡悦将朴正熙和李明博送进大狱,等于纳了两个投名状,深为保守派和财阀派所恨,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文在寅的第二步,是提名自己的铁杆拥趸曹国担任法务部长,然后让尹锡悦和曹国配合,对检察机构进行“去势”整改。
令文在寅大跌眼镜的是,尹锡悦竟突然反水了。
尹锡悦如同吃了枪药,指示手下悍将对曹国进行调查,并祸及妻女,抓住曹国女儿“论文舞弊”和曹国妻子“操纵股价”两个七寸死缠烂打。
满城风雨之下,曹国最终辞去法务部长,文在寅旨在消除青瓦台魔咒的良苦用心付诸东流。
又惊又怒的文在寅转而对付脑后有反骨的“叛徒”尹锡悦,但前面说了,韩国的检察机构是一个BUG般的存在,尹锡悦纵横捭阖,辗转腾挪,几个回合下来,文在寅阵营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将尹锡悦赶下台。
最后,尹锡悦主动辞职,但这不是认输,而是时机到了,辞职3个月后,尹锡悦宣布参加2022年总统大选。
为了增加胜算,尹锡悦搞了一个骚得不能再骚的操作——尹锡悦打包票,若自己胜出,将特赦“李明博集团”、“朴槿惠集团”。
于是,不顾吃相,反复无常的尹锡悦,手里写着“王”字符咒(多半是其迷信风水的妻子金建希之手笔)施施然参与竞选,并以韩国历史上最微弱的优势赢过了文在寅阵营的候选人李在明。
赢得大选后,尹锡悦兑现了诺言,特赦了李明博和朴槿惠阵营的一众人马,并且附赠了“负荆请罪”的节目。
即便如此,尹锡悦仍然担心这两大阵营的大佬们无法“消气”,遂把心一横,对文在寅痛下杀手,向隐居在庆尚南道小山村的文在寅发出“调查函”。
此刻,又一轮的“青瓦台魔咒”已经开始运转,当年,卢武铉的跳崖自杀,就是从收到调查函开始的。
危急时刻,文在寅过命的老友和接班人李在明站了出来,以59岁的高龄,绝食抗议24天,一度昏迷,徘徊在死亡边缘,直至文在寅亲自赶到病床前,说了一通悄悄话,次日,李在明宣布停止绝食,接受治疗。
我们看青瓦台魔咒笼罩下的韩国政治历史,往往会对以文在寅、卢武铉为代表的韩国左派之间的那种忠肝义胆所感染。
韩国历届大总统,各有各的际遇,但从出身上看这些人,往往能看到一些深刻的东西。
朴正熙,军队首领。
全斗焕,军队首领。
卢泰愚,军队首领。
金泳三,大富之家,学霸。
金大中,左派,出生在小渔村。
卢武铉,出身贫寒,靠自学当上律师。
李明博,学霸,后成为韩国财阀郑周永的高管。
朴槿惠,朴正熙之女,二代。
文在寅,出身贫寒,父母是脱北者。
尹锡悦,高知家庭。
李在明,出身贫寒,曾因家中经济不济,中学时外出打工。
从这群大统领的出身来看,有一半是权贵,一半是穷苦人,穷苦人出身的大统领,往往更亲近底层人民,而权贵出身的,包括军头,富商,财阀高管,二代,高知,除朴正熙外,往往对美国和大财阀更俯首帖耳。
尹锡悦出身高知家庭,虽然一度与文在寅合作,做了文在寅的复仇之刃,但这属于圈子不同的“硬容“,尹锡悦终究还是“遵从”了血缘,投入了李明博(财阀)和朴槿惠(二代权贵)的阵营。
而文在寅为大哥卢武铉复仇,李在明为兄长文在寅绝食死拚,以及保持了不卑不亢的底线和尊严,则反映出穷哥们之间的肝胆相照和做人的骨气。
如今,李在明翻檐走壁入国会,瓦解了尹锡悦的戒严,韩国政坛柳暗花明又一村,文在寅有望成为第一个打破青瓦台魔咒的总统。
而焦头烂额的尹锡悦,偏心偏听娇妻,手心写“王”,移驾“龙山”(因为金建希找道士看过,说青瓦台风水不好,历届总统都遭了不幸),自以为这样就能打破魔咒。
殊不知,青瓦台魔咒的关键不在于“青瓦台”,而在于韩国畸形政治的结构性矛盾所形成的“魔咒”,只要这个结构性矛盾依旧存在,魔咒就永远不会终结,不管这个魔咒的名字叫什么。
恭喜文大统领终结“青瓦台魔咒”。
恭喜尹大统领喜提“龙山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