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家务活居然属于「性教育」范畴

上周末，性教育工作者苏南在麓湖做了一个体验工作坊，主题是“川渝地区的家务劳动，还是不是问题？”

十几个人围坐在一个大帐篷里，气氛轻松。作为带领者，苏南先让大家做了几轮游戏：说出一项家务劳动，拆分成几个步骤，并描述它。大部分说的是洗衣、做饭、带娃之类的活。不过越到后面拆分越细，描述越复杂。

全职妈妈苹果描述了监督孩子做作业的过程。第一步，打开手机找到班级微信群。第二步，找到每个老师发的信息。因为是低年级，不允许留纸面作业，但老师又想让孩子们巩固知识，就会把信息隐含在很多话里，家长需要去识别。最后理出一二三，写在纸条上，监督孩子完成。

苏南适时普及家务劳动的类型，可以分为认知劳动、情感劳动和体力劳动等不同的维度。在微信群识别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认知劳动。我们都以为，打孩子可以算“体力劳动”，出乎意料的是，苹果妈妈不打孩子。“但监督做作业有非常多的情绪。”

游戏做完，进入正题——讨论川渝地区的家务劳动。通常，不管从舆论上还是感知上，川渝男性承担家务劳动的比例较其他地区高。那么川渝家庭还存在家务冲突吗？大家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迅速分成4组，开始讨论。

结论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逢年过节，穿着“美羊羊”围裙的川渝男人都会成为村口的一道风景。锅铲作剑，围裙当甲，家务活，似乎是川渝男人的一个战场。这究竟是表象还是事实？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川渝地区的家务劳动和其他地区没有本质区别，还是以女性承担为主（仅一人持相反的观察）。

家务活都是相似的，不同的家庭，各有各的矛盾。一个女士先分享了她的家务事。她老公不会做饭洗碗，喜欢把袜子脱了甩地上，也从来不拖地。可以去外面吃，可以请阿姨，衣服袜子全部送干洗店……“后来我想，也许是男女对于家务的要求不一样，高标准的一方对另一方是一种绑架？”

很少有人赞同这种说法。一位男生小莫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不是标准不同，而是“巨婴症”。“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一个‘巨婴’。我们家的女性负责了大部分家务劳动，父辈祖辈都一样。小时候没觉得什么，长大后发现不正常，因为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家务，这是反人性的。”

使小莫发现这种“不正常”的是，有一次回家，他看到正在切菜的母亲，背微驼了。他很心痛，下意识认为，这是长期干家务活造成的。于是他对母亲说，今后少干一点活。“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耙耳朵’这个词有些欺骗性。”

在小莫看来，四川男人之所以“耙耳朵”，是被迫让渡了部分权力，因为女性干了太多活，所以有话语权。有人补充道，“耙耳朵”更像是一种话语，包含了人们对男性承担家务劳动的期待。比如过年的时候，农村掌厨的一般都是男性，这是一家之主权力的体现。

“其实我爸会做饭，还做得挺好吃，但就是不做。他可能觉得男的做家务，有损男子气概。因为我说了很多次，现在他偶尔也穿上围裙进厨房，也算是进步。”

小莫觉得，能否打破传统性别角色，跟受教育程度有关。“比如我的老师，男方是文学教授，女方是化学教授。他们的家务分工，男的买菜做饭，女的洗碗安电灯泡，家庭关系非常和谐。”

在小莫的记忆里，家庭生活最温馨的时刻，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收花生。夏天的傍晚，晚风轻拂，云霞满天，满载而归。“现在想起来都很暖，给了我成长的力量。”

苏南说，大部分家务劳动都包含了认知、体力和情感的部分，但往往被看作简单劳动，这是家务劳动的价值被忽视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后大家总结，家务劳动分工跟几个因素有关：经济地位、受教育程度（思想观念）、地方文化。并且贡献了一些金句tips——

“错过了家务劳动，就错过了家庭建设的最佳契机。”“每周拿出半天的时间跟家庭成员一起做家务。”“每天早上把杯子洗一遍，开始新的一天。”“不要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而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做什么。”

另一个让人惊讶的是，家务劳动居然属于“性教育”范畴，这挺新鲜的。苏南和她的社群，持续关注家务劳动，曾在6天的时间，在8个空间里面做了7场关于家务劳动的活动。

“家务劳动是性教育中的重要议题。我们可以把性（sexuality）看作一把伞，伞下包含了很多内容。家务劳动不仅有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的视角，也有性学的视角。性教育视角关注家务劳动背后与性与性别的关系，这是我们探讨家务劳动的逻辑。”

除了探讨家务劳动，苏南还给未成年人开设性教育课程，与精神分析流派心理咨询师吴悠一起给成年男性讲情爱自修课。线下的工作坊做了三期，大概30人参加。线上直播了一期，下月上旬将要开第二期。

有媒体以《中国第一个男性情爱班：有人帮父亲报名》为题报道。苏南笑道，“虽然有点标题党了，但也大差不差。”

这个“男性情爱自修课”源自苏南和吴悠对女性处境的观察。她们发现，很多女性的问题与身边的男性密切相关，比如家务劳动、家庭暴力、婆媳关系等等。本着“影响男性就是改变女性处理”的想法，开设了这个课程，还真有人替父报名。

“市面上有些女性魅力训练营，教怎么包装自己，怎么发朋友圈，怎么摆拍，说白了就是教怎么释放妩媚去拴住男人的心。这些是不恰当的成长指引，我希望给女性由有力的支持。而男性自身也是有困境的，需要一个工具去理解。”

在苏南看来，理解男性困境，可以从社会学的视角切入，即社会结构的变迁来看。城市独生子女那一代人，受过教育后进入职场，获得了一定的独立，而父母的财富又可以继承，就不需要在经济上依赖一个男性。同时在受教育过程中，她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男性如果还按照传统男性气质去处理两性关系，就容易产生矛盾，一到网上就会被放大。”

对未成年人授课，苏南是有大纲的，比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8年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但对成年人，尤其是男性课程，完全没有参考，“纯粹是一种摸索”。

她会针对亲密关系、重塑男性气质等方面做一些辅导，告诉他们如何情绪表达、面对冲突，“其实跟我们理解的‘性’没有那么大关系。”

苏南觉得，不论男性还是女性，要维护好的亲密关系，对于身边的人保有真诚的好奇很重要。有男性学员在课前问卷里面填，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说“爹味”？

“‘爹味’这个词意味着‘我懂，我指导你，我保护你’，而不是我真诚地好奇你的生活。缺少了好奇心，就缺少了人情味，人与人的关系就变得像工具。”

两性关系里，有一个词叫“亲密关系障碍”，就是渴望爱又无法真正去爱的一种情感障碍。在苏南看来，现代社会很多人都有这个障碍，这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同时也是社会结构性的问题。

然而没有人是天生的情感专家，这种障碍也不是永固的，而是可以通过学习、理解、模仿改善的。

YOU成都专访

X：小都，S：苏南

X:舆论中的“耙耳朵”和实际观察不符，怎么理解这个错位？

S:我跟川渝朋友聊天，据他们的反馈，这个地方好像更平等一点。所以当把这个问题抛出来，给到每组讨论，得到的答案正好相反，讲实话我是有点惊讶的。如果要做一个解释，就是一个坐标轴，理想状态是对标90分去的，现实只有70分。如果对比全国平均水平，川渝可能已经不错了，但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它形成了一种话语建构，也是地方名片的一部分。

X:你提到，由于社会变迁，男性也面临一些困境，是否意味着男性也变成弱势的一方？

S:我不会用“弱势”这个词，我可能会说男性是有弱项的，指的是在关系处理方面。男性怎么提出需求的同时尊重他人，怎么自我成长。你可以把男性想象成一个块钢化玻璃。相对而言，在传统的社会期待下，比较刻板僵化，而在一个不断变化的时代里，就容易摔碎。

X:这个社会期待，对两性不都是很刻板的吗？

S:是的。但女性随着教育资源、经济地位的上升，有点把它“顶”起来了。但男性在过去那么多年里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因为他一直都享有着相对更多的资源。我们都知道教育要因材施教。人如其所示，成长为你本来就该成长的样子，而不是所有人都要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如果人真的能被社会规范成一样，也没问题啊，问题就在于人很难被规范。

关于性别气质，我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所有美好的品质是不分性别的，所有理想的职业也是不分性别的。假如一个人从小没法符合这个期待，又必须这样做，结果就是一生都在纠结、痛苦、错位。

X:关于青少年性教育，你曾说“只讲保护好隐私部位的性教育，是差劲的性教育”？

S:其实这有点反常识。因为这样说容易忽略一些事情。比如，加强性羞耻。我们身体的每个部位是平等的，我们对自己身体拥有主导权。别人碰我们任何部位，只要你感觉不舒服，都可以拒绝的，而不仅仅是隐私部位。

极端情况下，孩子受到侵害后，会觉得自己脏了。尤其在农村地区，长辈一般选择不张扬，甚至息事宁人，这对孩子又是一重伤害。现在的性教育，切入点多是防性侵，没有问题，但要警惕把性污名化、羞耻化。

X:你提到青少年性教育很重要的一环是关于“关系”，怎么理解？

S:包括同伴关系和代际关系。大概20%到30%的校园欺凌是由性/性别原因导致的。比如男孩子之间脱裤子，很多人觉得是开玩笑。这是需要澄清的。我们会给孩子们讲什么叫开玩笑。玩笑有三个标准。第一，可以互相开。第二，被开玩笑的人是否觉得好笑？第三，能不能停下来。如果违背了这三点，就是欺凌。所以我们的核心观点是互相尊重。尊重身体的边界，尊重别人的意愿，这是“关系”中最重要的东西。

代际关系，涉及到父母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孩子。电视上两个人接吻了，这时候你以此为契机跟孩子聊，还是换台？不同的价值观养育出不同类型的孩子。我们有一个理念：性是伴随人一生的发展，是人成长的一个核心维度，小时候奠定的对情感关系的理解，会影响到未来对亲密关系的选择、培育和成长。

X:性教育最关键的阶段是青春期及以前，对成人性教育还有用吗？

S:人是在变化发展，我跟一个60岁的老人讲性教育也是有用的。实际上每个年龄阶段都需要性知识，每个年龄阶段的议题也不同。比如婚育前后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节点。婚后很容易遇到性需求不匹配的情况。女性生育后，体力上非常疲惫，同时社会对女性身材要求很苛刻，使她缺乏自信，又因为另一半的缺位和不理解，最后影响家庭关系和谐。

X:对60岁的人，你会给TA讲什么性知识？

S:现在全国范围内每年新增HIV感染者的比例大概呈现两头翘的趋势，一头是15岁，一头是50岁。50岁这一端是怎么发生的？就是不安全的婚外性行为。在比较常见的话语里，有一种“老年人无用论”，但实际并不是这样，它更多是一种话语建构。包括残障伙伴和青少年的性需求，都是值得关注的议题。忽略这些看起来不太主流的需求，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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