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农历七月半,我又想起我去世多年的爷爷。大概是因为我外婆在我妈小时候就去世了,奶奶在我不到一岁就去世了,外公去世我也才四五岁、只留下朦胧的印象,爷爷是我唯一的记忆,同时也因为我是爷爷的头孙,最得爷爷关爱的缘故。
爷爷出生于贫穷世家
按照“弱三代强三代”的说法,家族到了爷爷这一代应该是弱到了极限。爷爷的母亲因为嫌弃他父亲贫穷无能,带着最小的儿子跟着货郎跑了。爷爷30多岁才娶了邻居家姑娘,就是我奶奶,奶奶很矮、驼背,但是很聪明很能干。爷爷曾经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但是半途自己用毒草把小腿的肉搓烂,得以被放回。爷爷很本分,农村搞大集体计工分时,脏活重活全是分给爷爷干,工分却不是最高的。关于爷爷的家世,我就知道这么多。反正,一个人只能弱到这个程度了,至于爷爷的祖上有没有强过,我不得而知,听爸爸说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还可以,人丁兴旺,家境还算殷实,具体他也说不清楚,总之,祖上没有达官显贵,世代变迁,贫穷程度不同而已。
谷箩大的字不识一个的爷爷重视教育
爷爷是完全的文盲,他说自己没有进过一天学堂门,谷箩大的字一个不识,我记得爷爷认钞票是根据颜色图案确定面值的。周边的爷爷奶奶辈,好像都是文盲,但是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念,他坚持孩子们要读书。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只要你们肯读书,家里就一定要送,考到哪送到哪,做牛做马背犁耙也要送。所以在那个时代的山村,爷爷的三个孩子,我爸上完小学当兵,我叔叔上到高中,我姑妈上到初中——可以堪称知识分子家庭了。
爷爷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我是爷爷的头孙,俗话说“爷爷奶奶疼头孙”,指的应该是孙子,不包括孙女。但是我爷爷不仅重视教育,而且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我是他最疼爱的孙辈,相反,我堂弟因为调皮捣蛋,经常遭爷爷训斥。爷爷总是把我最喜欢吃的留着给我,上大学时,爷爷会把全年杀鸡鸭的鸡胗鸭胗攒下来熏干留着给我放假回去吃。
奶奶去世早,在我刚上小学时,姑姑出嫁了,爷爷就是一个人生活,虽然跟叔叔婶婶住同一栋房子,但是叔叔婶婶跟爷爷关系并不好,吵架时有发生。我总是觉得爷爷很可怜,孤单,贫穷。所以在我10岁离开村子以后,一放暑假我就会回去跟爷爷呆着,并且我每次都会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给爷爷一些,我的零花钱来自过年的压岁钱,还有就是给我妈“打工”的工钱,很少,那会我觉得自己很穷,但是爷爷更穷。
爷爷梦里的光照亮我一路前行
好像是在我上高中时,我爷爷见到我就总跟我讲:我孙女肯定能中状元,你妈妈怀你时,我经常梦见我们堂屋里面一团光,很亮很亮的光,你一定能中状元的!爷爷不知道高考为何物,不知道大学为何物,在他心中,中状元就是读书人的最大胜利。爷爷说的次数多了,我就信了,后来我爸妈也经常说爷爷做的这个梦寓意很好,会灵验的。最后真的就灵验了,高考我超常发挥,不仅在那个升学率极低的年代一把考上了重点,后来又顺利的考硕考博,冲到了学历的天花板。我考上大学后,我爷爷在村里走路时头抬的老高,谁请他喝酒都去,当时村里的大学生罕见,我是第二个。后来,城里流行那种羽绒服,其实不是真的羽绒,是化纤填充物,我用奖学金给爷爷买了一件,爷爷每个冬天都穿着它走家串户,逢人就说:这真暖和,我孙女在城里给买的,火龙袍呢!爷爷应该是村里第一个穿上这种防寒衣的,这个比老式的棉衣贴身暖和很多。
爷爷唯一的遗嘱是不要敲锣打鼓
爷爷年老的时候,有事没事跟我爸说,我在世的时候已经好吃的、好穿的都享受过了,我死了,你们就不要再敲敲打打吵到我哈!果然爷爷去世时,正值盛夏,当时没有冰冻设施,择良时吉日,只在家摆放一天,算是应了爷爷的遗嘱。而我当时正在深圳,那个年代的交通状况,我来不及赶回偏僻的山村......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另外的遗憾是,我没有机会给爷爷买一件新的真羽绒服,没有机会带他去县城看看、下个馆子。虽然我从小就会把自己有限的零花钱分给爷爷一部分,每次上学回家,我会给爷爷买一点吃的。但终究我的经济能力有限,给爷爷最好的礼物仅止于一件防寒衣。有一年暑假,我口袋里还有省下来的几十块钱,我想带爷爷去县城看看,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爸爸也帮着一起做工作,但是爷爷坚决不去,怕花钱,因为我还在上研究生。再后来,我刚上博士,爷爷就去世了,享年83岁。
爷爷奶奶在天有灵
前几年我来加拿大之前,回到村里,离开老家的那天早上,一对蜻蜓在我的车边飞来飞去,然后落在车顶盖。我爸说:那是爷爷奶奶化作蜻蜓来给你送别了。我是奶奶唯一见过的孙辈,我妈说,那会她去地里干活,奶奶在家带我,她个子矮,背着我过门槛时,我的腿都会从门槛上拖过;我要是哭了,奶奶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用个吹火筒一边有节奏的敲打一边说“莫哭啊莫哭啊,妈妈就回来了啊”——这就是奶奶印在我脑海中的唯一间接印象。
一直到现在,在我做任何事情犹豫不决、前怕狼后怕虎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爷爷的梦,爷爷梦里的那团光。而我,只能每年七月半的时候,叫爸爸妈妈多烧些钱财给爷爷奶奶,希望他们在天堂有富足的生活,爷爷虽然一直说他比村里谁都过的好,但终究那时的物质条件有限;而奶奶去世太早、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唯一的“奢侈”是我爸曾带奶奶去县城医治,这在当时的偏僻山村算是绝无仅有。
——我是相信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