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三甲当男护工:有人指控护士喂水银

情感   2024-10-12 12:11   湖北  


我叫刘闯,在北京某三甲医院做过几年护工。在那里,也算大开眼界了,比如,上次我带来的故事:在北京三甲当男护工:我看到有人花钱买命

其实,医院里对护工需求最大的是老年人,而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慢性病老人最难护理。

他们轻则记忆力混乱,感统失调;重则情绪暴躁,行为诡谲,对治疗和护理极其不配合,有的甚至上手打骂工作人员……


2000年下岗后,四十多岁的杜林就没再上班,一直在家照顾他父亲——一个打过鬼子的老军人。

我是在看护别的病人时认识他们父子的,当时我们住在一个病房里。

杜家父子在病区里很出名,因为老杜哭声震天,实在是响亮,这也是我对老杜的第一印象。

当时,护士带着我到病房见我的雇主,刚进病区就听见一个老人洪亮地在喊“喔呦,喔呦”,我忍不住默默祈祷:这不是我雇主。

幸好,雇佣我的病人是另一个老头,正坐在床上吃苹果看戏。他说自己看的这出戏叫——老杜怕扎针。

雇主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我,兴冲冲跟我聊天,“你看他‘嗷嗷’干嚎的小样儿,”雇主用手指指头,“这儿可能有点问题,特别怕扎针,护士推着小车一来就哭。”

我原以为都哭成这样了,应该扎上针了,谁想到,还没开始呢。

老杜白白胖胖,一张大肉脸,五官因为哭都挤到一起了。不光哭,他还挣扎乱动,一条胳膊上下左右无规律乱摆,极不配合,护士和他儿子俩人都按不住,别说扎针,止血带都系不上。

老杜的儿子杜林一脑袋汗,有些急了,冲着他凶巴巴地喊道:“不许哭!再哭打你了!”

老杜哭得更凶了。护士扫视了一圈,喊我去帮忙。雇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着我过:“快去快去!”

一番折腾,护士终于系好止血带。这时候,杜林刚挪了一下身体,他爸老杜就挣脱出一只手,去抓护士的胳膊。

杜林一只手拽住那只胳膊,另一只手迅速“啪”地一声给了老杜一个大嘴巴,很响的那种,我惊呆了,老杜也懵了一瞬间,护士趁这个空当终于把针给扎上了。

扎上之后,老杜倒是不挣扎了,又开始“喔呦喔呦”地喊疼。

我回到我雇主床前,看着杜林搂着他爸哄,仍然有点缓不过来。护士对我说:“没事,老杜阿尔茨海默,跟小孩一样,每天输液抽血都得来上一回。”

那边杜林一直在哄:“扎上了可不能动了,一动还得重新扎。”老杜哼哼唧唧地抽泣,一边流口水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要吃红烧肉!”

全病房的人都笑了,护士也笑着说:“只能吃一点瘦的,您太胖了,血脂高。”

杜林无奈地摇头,“爹啊,你可真是个老宝贝儿!”

不打针的时候老杜总是笑眯眯的,很有佛相,病区都说这屋住了个爱哭的大肚子弥勒佛。

杜林凶他爸是真打,但对他爸也是真好,老头很吃他这一套。

混熟后,杜林告诉我,他是家里老二,大姐和小弟都有出息,只有他没本事,下岗之后就没再工作,干脆在家照顾起老杜。

老杜是真上过战场,扛枪打过鬼子的。讲到这儿,老杜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得意得像个小孩,“是啊,我打过鬼子,还挨过鬼子的枪……”说罢,他没输液的那只手要撩衣服。

杜林朝我努努嘴:“老头让你们看他身上的弹孔呢,逢人就显摆这个。”

果然,老杜的腰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老疤。

我给老杜比了个大拇指,雇主凑上去逗趣:“老哥,怎么鬼子的子弹都挨了,还怕打针啊?”

老杜指指自己的腰:“这个不疼,打针疼!”

大夫说老杜的阿尔茨海默不算太严重,但感统失调还挺明显的,时间空间分不清,近期记忆也不行。

有一次护士来查房,问了一句今天几号星期几,老杜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却能把几十年前战友的名字和家乡说得头头是道,尽管口齿不清。

老杜胖,爱出汗,杜林每天给他擦完身,都会在脖子、肘窝等处抹上痱子粉。白白胖胖的老杜这个时候就特别像个超大号婴儿。杜林反倒像个教孩子的父亲,给他爸一遍一遍解释,老太太没了很多年了,您的儿女们都成年了……

这些话杜林总是翻来覆去地说,因为老杜会突然“穿越”时空,去到他喜欢的岁月里。

医院九点就熄灯了。我跟杜林没有睡意,一起去医院小花园里偷着抽根烟,也聊会儿天。

杜林17岁进工厂,第一批下岗。他说:“我算好的,我爸退休金高,我养他,他也养我。我出人出力,我爸给我发工资。姐姐弟弟也不跟我争房子,媳妇孩子不嫌我穷,凑合着过吧。”

他说老杜还有老年肺炎,并不太严重,控制好了就可以出院。

出院时,老杜坐在轮椅上,第十二次问我叫什么,杜林说:“甭问了,下回您再住院还得问。”


陈老是外地某大学的退休教师,退休了跟着儿女来北京生活,因为咳嗽有血住了院。

照顾他的本来是个女护工,但去了半天就不做了,女护工说这老头有点不正经,于是活儿又轮到我头上。

陈老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看不出身高,只是格外瘦,我进去时,他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陈老睁开眼,从枕头旁摸过眼镜戴上,打量了我一会儿,说:“挺好,小伙子怎么称呼?”

我赶紧自报家门,他微笑着点点头,接触了一会儿,我只觉得陈老话少,看不出来有哪里不正经。我当时想,也许是文化人不爱搭理我,估摸着,照顾他大概率不怎么费劲。

直到第二天清早查房。

大夫护士们轮流走了一趟,陈老很友好,有问必答。大约是给大夫留下了很好合作的印象,上午,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大夫带着一群实习生来了。

女大夫跟陈老打过招呼说要带教,让学生学习叩诊、触诊。陈老并不说话,却十分配合,主动掀开被子,撩起衣服。

女大夫先是两手交叠地在陈老上腹部敲敲,演示了叩诊,一边演示一边说:“叩诊能帮我们简单了解病人腹腔内的器官……”

然后女大夫又开始演示触诊,用手指在陈老肚脐周围轻轻按压,并且给学生们讲解:“触诊时,要询问病人的感受,老陈,我这么按你这里有什么感觉?”

陈老平静地说:“感觉小手还挺软的,你再往下三寸摸一摸。”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学生们都在憋笑,女大夫有点没反应过来,她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陈老加大了声音:“我说你小手特别软,我想你再往下摸摸,下边三寸……”

终于有人小声窃笑起来,女大夫脸色煞白,转过头对我说:“把被子盖上吧。”她飞快地走出病房,看来是一点也不想面对陈老了。

傍晚,陈老儿子媳妇来看他,被医生请进了办公室。

不多时,陈老儿子把我叫到楼道问话:“我爸一辈子作风正派,今天真跟女大夫说那些流氓话了?”

我不好隐瞒更不能添油加醋,原原本本地叙述一遍。

陈老儿子听了眉头紧锁,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是不是大夫误会了?”

后来几天,陈老又做了脑电图和腰椎穿刺,正式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与此同时,陈老咳血检查和治疗都告一段落,排除了肺结核和肺癌,大夫说就是一次支气管的炎症发作。

本来都准备第二天停了输液就出院,陈老却再次闹得天翻地覆。

护士来给陈老输液,握着他的手看血管,他却反手抓住护士的手不松。我费了好大劲才给把陈老的手掰开。

护士还挺镇定,让我抓着他的手,完成了扎针,过程中陈老一直死死盯着护士看,那眼神没有色咪咪,倒是十分凶狠,看得人打冷战。

吃药的时候,陈老也不配合。以往都是我拿来他自己吃,结果那天他不肯接,也不张嘴。

护士好说歹说,陈老还是死死盯着护士。护士只好说:“那您要是不吃,我就给您儿子打电话了。”

陈老这才张嘴,我把药放进他嘴里,又把水递到嘴边给他喝。

我和护士对视了一下,心里都在默念阿弥陀佛,结果护士刚转过身,陈老就“呸”地一下把药吐了出来,吐得老远……

探视时间,我拿着暖壶去打热水,碰见陈老儿子媳妇正在楼梯口说话。陈老媳妇有点崩溃:“我宁可你爸得的是肺癌,也不是这种毫无羞耻心的病,大街上大小便的,摸女孩屁股的都是老年痴呆,将来咱们怎么见人。”

我低着头当没看见,想走过去,却被陈老儿子叫住。

“小刘,你也看见我爸现在这样,呼吸科和神经内科的大夫都说可以出院了,平时看阿尔茨海默门诊就行。”他说了半天才转入正题,“我看你照顾得挺好的,出院以后,你能不能来我家照顾我爸?我爸还能自理,就是看着他点。”

我想拒绝,他又提出钱的方面好商量,我就有点动摇了。

这时,同病房的年轻病人跑过来喊我们:“你俩快去病房吧,陈老打人了!”

我们跑回病房,看见陈老薅着护士的胸牌,把护士服扣子都扯开了几颗,他儿媳妇头发凌乱,正掰他抓人的手。

有经验的都知道,人在疯狂的时候劲儿大到出奇,陈老战斗力爆表,一人打得两个女同志狼狈不堪。

我和小陈一个抱人,一个掰胳膊,总算救下了护士。

“爸!你这是干什么啊?”

老陈狠狠地指着护士:“她要捆我!还要杀我!”

年轻的实习护士委屈地抱着血压计,快哭出来了,“我只是来量血压的。”

“你就是要把我绑起来,喂我吃水银!你计划好几天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老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每天都在本子上做计划,刚才还找她帮忙捆我!”他又指向他儿媳。

陈老出院前一天,小陈在医院待到半夜。大夫一直劝他多拿出时间陪伴老人,也告诉他现在药物只是延缓病情发展,“发病的时候,你们首先要冷静。”

小陈一句话就给大夫问住了:“那轮到你家,你还能这么冷静吗?”

后来我还是拒绝了小陈的工作邀请,因为他妻子要求把陈老送回老家,可我并不想离开北京。


我的护工生涯是被我妈一个电话终结的。

我妈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闯啊,你奶奶疯了……”我心下一激灵,忙问她细节。

我妈说奶奶半夜不睡觉,总是在家里走来走去找东西,还总疑神疑鬼,最近更是说我妈偷了她的钱。

我让爸妈带奶奶去看病,怀疑是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不出所料,我在火车上就拿到了奶奶的诊断报告。阿尔茨海默症对小城市的老人来说太过洋气,大家更习惯叫它“老年痴呆”。

医院并没有留我奶奶住院,毕竟除了“老年痴呆”造成的行为异常,她暂时没有其他严重的健康问题,只是开了几种营养神经的口服药。我知道,这些药对阿尔茨海默症中重度来讲,就跟安慰剂差不多。

午后,妈妈陪着奶奶坐在桌前玩拼图,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在奶奶梳得齐整的白发上。我就是这时候进门的。

奶奶抬起头,愣了两秒,扔掉手中的拼图,欢快地招呼我:“小闯下学了!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我眼角有些湿润,不知道奶奶眼里回来的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的我。

我走过去拉住奶奶的手。这双手布满了老年斑,记忆里的温软变得干涩,但正是这双手牵着我从幼儿园走到北京。

我爸告诉我,奶奶症状很多,最近不知冷热和疼痛了,刚开的水倒在杯子里,她上手就拿,烫出泡来也不觉得疼。所以家里的热水器都是关闭的,厨房更是上了锁,洗澡也不再让她一个人,改成使用大盆给她做浴缸,调好水温,我妈帮着擦洗。

因为大夫说多动脑、多运动能延缓病情,我爸妈便每天上午带着奶奶在小区里散步,下午就陪着玩拼图。

我留在家里,找了一份给图书公司做英文翻译的工作,钱不多,但时间自由,能在家办公。

奶奶的病比我想象的严重。怕她夜游,我们白天会尽量多消耗她的精力。

清早我爸牵着奶奶去早市买菜,一遍遍给她重复菜的名称,西红柿、黄瓜、柿子椒……上午我妈带着她去小区里晒太阳,教她认识一些牙牙学语的小朋友。

中午吃过饭,拼一会儿拼图动动脑,才放她去午睡。三点多喊她起来去阳台晒太阳,跟着我妈一起择择菜,说说话。吃过晚餐再去散散步,回来洗洗涮涮就睡觉了。

听起来很祥和美好,实际上却鸡飞狗跳。去菜场,她会乱拿乱扔菜贩的菜;去散步会踢别人的小狗;玩拼图也并不耐心,会吵着要睡觉;吃饭时会怀疑被下毒……

只有在看见小朋友的时候,奶奶会格外配合,显得温柔又和善,只是她把每个小男孩都叫做“小闯”,每个小女孩都叫“小圆”——我表妹的名字。但到了假期,一些上了小学的孩子放假了,情况就变了,他们会对着奶奶喊“傻子”,“疯子”,会疯跑着喊:“快来看,这有个痴呆!”

我被分配值夜班。一般前半夜我能安静地工作一会儿,一到两点,奶奶必然满屋乱走,东摸摸西看看。我必须马上开灯,以防她在黑暗中撞到。

认得出我还好,奶奶会拉着我,说有贼偷东西,又说我爸妈是坏人,是偷东西的贼。到了后来,奶奶谁也不认识了,我自然就成了那个偷东西的贼。

她会在夜里大喊大叫:“杀人啦!放火了!小偷进家了!”也会拿起手边的东西就打我。

我通常会马上抱住她,不断重复:“奶奶,我是小闯,我是小闯……”

然而病情到了后期,发展得出乎我的预料。我并未在临床上看见一个病人因为阿尔茨海默症去世,直到奶奶病重我才知道原因。

奶奶出现吃饭光嚼不咽的情况,咽了也会呛咳,不但越来越瘦,还反复因为呛饭、卧床引起肺炎,从而住院。

大夫说不会吞咽是这个病的晚期表现之一。

在我回家第四年的冬天,奶奶去世了,源于一场肺炎,在我的建议下,父母和姑姑一家都没有要求抢救,给了奶奶最后的尊严。

清明节的时候,我去看她。比起称奶奶这样的人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我更愿意形容为:迷失在时间里的小孩。

他们没有犯错,只是一不小心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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