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仙沟,已经是定城了。高速公路上的路牌这样标:定城(仙沟)。其实,只不过是定城象国内好多城市一样,做大了。历史上仙沟不是定城,十多年前还叫仙沟镇。
《尔雅》曰:溪注谷曰沟。
《释名》说得更详细:水注谷曰沟,田间之水亦曰沟。沟者,构也,纵横相交构也。
那么仙沟的沟在哪里呢?实地上察看不好看,查查地方志吧!
正德《琼台志》记“巡崖溪在县东八里,东厢,水自李家岭发源,流经居腰等都,至巡崖村会大溪入海。”这个李家岭,就是今天的文笔峰。大溪,就是南渡江。
巡崖村,一个古老的村名现在还在使用,在南渡江西东流向变成南北流向的大拐弯处,也就是定安跟琼山的交界处。明朝正德时巡崖是村不是市,过了100年后的万历年间由于处在三河会合之处水运交通便利,便形成了一个较为繁荣的“市”。万历《琼州府志》上记有巡崖市而仙沟尚未成市,在巡崖溪条上这样记:“巡崖溪,县东八里即东江,发源黄竹都,流经居腰至迈崖会大溪。”虽然发源地李家岭(文笔峰)变为黄竹都,李家都和黄竹都相邻,河流在巡崖入南渡江没有变化,迈崖,也就是巡崖。清道光年张岳松修《琼州府志》记述巡崖溪也同于正德《琼台志》,但在此地多记了一条东溪。
到了清光绪年间,由于陆路交通便利渐渐代替了水运,附近的新沟市繁荣起来,巡崖市便日渐衰败成为小市,最后便回归为巡崖村,至民国初期巡崖市还在,但已经是日渐衰落。很明确,巡崖溪在巡崖埠入南渡江,可光绪《定安县志》不知依何据却将巡崖溪改成了“乐会溪”,又无故将长岭溪认做古时之“巡崖溪”,说长岭溪(巡崖溪)汇入乐会溪后再汇入南渡江。其实,清代的长岭溪也就是巡崖溪的一条支流,所谓乐会溪才是巡崖溪。可见,流于定安县东部的这条巡崖溪,300年间的变化相当大,让人摸不着头绪。
(百度地图)
现在查百度地图也可以看到这条溪流的存在,村名还是巡崖村,但河流已经不叫巡崖河而叫“田文策河”。
清末修志者并没有考虑到河流的复杂演变。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些河流因支流的变化使注入河水的流量变大而河流变大,有些河流因支流的变化或改道而使注入河水的流量变小而河流变小甚至于干涸,也有些河流因洪流冲塌河崖而阻塞河床造成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南渡江中下游处在较疏松的丘陵和冲积平原地带,在其流域里发生河岸崩崖和河流改道的事常有发生。有利也有弊,市集靠近河岸便于交通但由于塌方也不得不常常挪位,所以靠近河岸的市集取“崩”字命名的并不少见。就在南渡江这段流程中,澄迈县的瑞溪,原名叫崩溪市,后来米市扩展越来越大便改名瑞溪市。距离不远的琼山县东山市附近也有一个市叫崩溪市,其规模比同时的东山市还要大,后来因南渡江崩崖而在清末消失了,崩溪市的消失加快了东山市的坐大。
海南岛土地的开发,农耕的发展,冲积平原便利的灌溉条件,使南渡江中下游从南宋以来就是福建移民最多的聚居地。
仙沟向定城方向有潭榄溪,元朝时从琼山县析出设置定安县时在这里设潭榄翼千户驻军并开始屯田。明朝洪武年间从潭榄村到仙屯、琼山新民一带更是大规模实行屯田,这里是明初在海南全岛立屯的十一个屯田点之一,政府发放农具、耕牛和种子让兵士耕种并逐步使其归民。清代这里还有驻兵,道光《琼州府志》称为“封沟塘”。
巡崖河,有利于农耕灌溉,明朝时正德《琼台志》就描绘了巡崖河的灌溉盛况:“沿溪乡人塞坝为车升水灌田二十余顷”(干旱时阻塞河道提升水位然后用水车戽水灌田)。干旱之年,水流枯竭,河岸崩塌,凿渠引水,如此军屯开荒引灌利用,几百年间竟至巡崖河这样一条大河流面目全非。
前几年,海南大学辛世彪教授寻访仙沟天主教堂时,发现当地老人不说仙沟而皆说“崩沟”。他在外文书籍上看到清末外国传教士著述也称此地为“崩沟”。辛世彪教授精通语言学,“仙”海南话不会读为“崩”。他查了《定安县志》,也没有叫做“崩沟”地名的市。
仙沟缘何称作崩沟,“崩沟”缘何而来,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同的叫法呢?
原来,这里的“市”最早就是叫做“崩沟”。
清初荒芜的土地很多,皇帝下敕召集人民开垦琼州荒地并免其租税。巡崖河流域因此进一步移民开发,随着农业开发,巡崖河的水流因为凿渠引水灌溉及其他地质原因,其流量是年渐一年变小,百姓凿引河渠灌溉致大河岸崖崩变成小河,小河又凿引沟壑成其为“沟”。而由于人口的增加、商品经济的发展,这里便设了一个市,其名叫“崩沟市”。
光绪《定安县志》记:新沟市在东一图,墟与他地无接壤,与接壤独琼山。旧碑载土名仙沟。市东琼土,西定地界,干塘一、水井二为限。
这里是琼山定安的交界处,仅以干塘水井为界。定安这边是东厢一都,琼山那边是博里都(现称新民乡或甲子镇)。琼山县在元代析县建定安县时,因为这里离府城远且人口稀少又属驻军地带,官方对它的界址也不是很明确。万历《琼州府志》也说明,“琼之都图版籍历年既久,间有移徙归并靡定,是宜经理而均之合,以类附书焉”。琼山一侧在明清时属于琼山县西南永兴乡的麻钗都(旧州附近)、官隆四都(甲子附近)和博里都(新民附近)交界处。是两县四都的结合部,人民贸易往来频繁,离巡崖河不远,清初便形成了“崩沟市”,康熙四十七年《琼山县志》记有崩沟市。崩沟市的位置不是今天定安县的仙沟地界而是在琼山的新民地界,但两地就是紧紧依靠在一起。
(康熙<琼山县志>记载的崩沟市)
最早形成的崩沟市不在定安界而是在琼山界,是什么情况使崩沟市变成新沟市又归属定安管辖呢?
明末清初时期崩沟处于一个交通枢纽,北通旧州、府城,南下会同、乐会,东往潭文、文昌,西极定城、澄迈。据新编《定安县志》记,元文宗图帖睦尔客游定安从巡崖登岸,曾留宿于交通要冲仙客(今仙沟)并赋诗一首赞美:“槟榔年年秀,野花日日红;有缘游福地,无意入仙客。”
清初朝廷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民族团结、有利于边疆开发的政策,社会逐渐走向安定。社会也从“轻商”和“抑商”逐渐偏向“重商”和“恤商”,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也是时代发展的变化。清初的经济发展,道路开拓取直,因为交通更为便利和人口聚居的疏密,当地人在崩沟市旁又发展成新市且越建越大,最终使崩沟市逐渐挪了个位置,贸易量和人流偏向于定安地界这边。这一挪不要紧,可在行政界线上却是由琼山县的“市”变成了定安县的“市”。就象现在海口市和文昌市共享的大致坡一样,过去此地有明清时期建的约亭,后在约亭此处成市。后来从琼文公路开通文昌县城至铺前的公路,其出口处就在琼山地界上,结果约亭市变成了大致坡市,同时也由文昌的“市”变成了琼山的“市”。
康熙年间的崩沟市至乾隆年间就开始废弃,由新兴的定安县的新沟市代之,贸易的重心变了一个位置便有新市老市之别,还是同样的集市同样的交易,从事商品交易活动的老百姓也不去理会它隶属于哪个县的市场。因此,新沟崩沟不是当地人读音有异,而是新沟崩沟两个名字远近都有人叫,而且一直叫了上百年不变。处于一个交通枢纽也就形成了一个贸易中心,处在东西南北交通枢纽中心的方便,大额贸易在这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远近有名的“崩沟牛市”。
新崩沟市的繁荣意味着老崩沟市的衰败。乾隆39年修的《琼州府志》上琼山县这边就没有了崩沟市(其时并未消失,只是因为小市不录于志),而在定安县那边却出现了一个新沟市。
咸丰七年李文恒主修的《琼山县志》记市墟时还记有崩沟市,但注为“废”。
这样看来,从雍乾年间开始,在琼山县看来崩沟市就开始衰败了,在它衰败的同时有一个新沟市出现了并取代之,它的“新”,其实是对崩沟的旧市而言的,新市日渐繁荣而旧市逐渐衰败。这新市就在定安县境地,也就是今天仙沟的位置。
崩沟市废,新沟市兴,但从那时至今人们还是习惯称其为崩沟而少称新沟。尤其是熟悉此市的外地人更习惯于叫崩沟市,久而久之,二者也就不分彼此,口头叫做崩沟,书面写做新沟。
“新”“仙”同音,清代皆记之为“新沟”,而从民国开始便改称“仙沟”。
为什么又由“新沟”改称“仙沟”呢?
《定安县志》记:“旧碑载,土名仙沟”。当地有村名曰“仙屯”,可旧碑已经无处可寻。查定安高林村人张岳松主编的道光《琼州府志》有仙沟地名之说,但在墟市卷中此“市”还是记做“新沟市”。总之,始于区别于琼山的旧崩沟市终于还是从文字的雅俗比较上看,称作仙沟还是比称作新沟好得多。
自1921年开始,海南的公路建设形成了一个高潮。1930年陈铭枢主政海南时主修的《海南岛志》和新编《定安县志》都记录了当时以仙沟市为中心的陆路交通状况:1922年由定安、会同(琼东)、乐会3县商民莫彦漠、黎东恒、袁雪若等人集资两万股(每股一银元)在仙沟市组成琼益东路股份公司,建设51.50公里的嘉巡公路即由嘉积起经大路、居丁、仙沟至琼山县界的巡崖码头。1924年由定安县人士集体发起,“广合”号大商贾王衍尊大力支持,集股在仙沟市组建仙龙车路股份有限公司,兴建仙沟至龙门、龙塘25公里的仙龙公路。不久又加大了“仙定线”即由仙沟至定城的公路。
公路的开发使仙沟一时繁荣起来,海南开通最早的邮路由海口经府城、旧州、仙沟、大路到嘉积,也使仙沟成为定安县邮递的总代理局。曾经看到当时黄埔军校名册上面记有很多“定安县仙沟市X X铺号”的联系地址,我疑惑为什么仙沟籍的黄埔人会这么多,也许是邮递方便,定安学生只是借仙沟市一个铺号方便而已吧!
光绪《定安县志》记:“定邑居琼中土,海道不通,地无异产。然而四百里中,外而长江周原,内而重岩叠嶂,霜露之所涵濡,人力之所培养,山川灵淑之所钟毓,鸟兽鱼鳖之怪,昆虫草木之奇,花石果谷之秀美,各呈其瑞。”可见,当时定安县是海南唯一的一个无海县邑,但其特产之丰富并未逊色于其他县邑。 由于仙沟的交通位置,仙沟便成了定安物产的一个窗口,各种农产品山货在此销路甚畅,活牛交易也在这里活跃起来,民国时期至建国后一段时间,仙沟成为远近知名的“牛市”。今天,仙沟仍然不失为定安美食的一个“展销厅”。活牛交易已经不能成市,但牛市遗风犹在,牛肉市场繁荣比以往更盛,远近吃客慕名而至简直是车水马龙,肉摊和酒店连销总是热闹到大半夜。
仙沟还是外国传教士在海南落脚较早的地方。早在明代万历年间,定安龙梅村人王弘诲由于仰慕西方科学而接触了来华传教的罗马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并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成为利玛窦首次进京的策划人和引领人。王弘诲使利玛窦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成功进入北京的西方传教士。依海南大学周伟民教授说法,“西学东渐和中学西被都是开始于利玛窦。他沟通中、西两大文明的功绩,步及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若干重大领域”。总之,王弘诲仰慕的是利玛窦广博的数学和天文学知识。在《王弘诲与利玛窦首次进京(〈图书馆论坛〉李君明、杨权)》一文中更提及“在利玛窦的感化下,王弘诲已成为一名准天主教徒”“王弘诲的一个儿子在利玛窦的影响下皈依了天主教,主动接受洗礼,成为了教徒,教名‘保罗’。这个‘王保罗’后来于崇祯五年到澳门把外国传教士请进海南,开启了天主教在岛内传播的先河”。
据新编的《定安县志》记,清道光年间法国葡萄牙教区就派神甫马权来琼,最早在定安县仙沟墟设点传教。随后又在深田、定城、山柚山、高钗、峨望设5个传教活动点。光绪十一年(1885年)仙沟教堂建成,遗留至今的神父楼在前几年还在。但据海南大学辛世彪教授说,仙沟天主教堂的古建筑神父楼,前不久已经被拆!2019年5月,波兰驻华大使和使馆文化官员前往参观,已经不见神父楼了,非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