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文章发出来,有些人指责我水平不够靠意识形态来凑。
今天我们来深入剖析休克疗法的本质以及理解为何休克疗法成功/失败。
最后我们将系统剖析现在米莱的经济政策,尝试梳理出一个脉络,究竟阿根廷此次的经济改革之路能否成功。
首先我们先来理解何为休克疗法(shock therapy), 顾名思义休克疗法创造一个突然剧变,紧缩的经济环境以弥合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缺口,休克疗法的本质并非单一政策,本质为一个总体方案。
再来做一个补充,
休克疗法常见于顶层意识形态(分配机制)转变的时候,比如说从按需分配的公有制经济主体转变为自由市场的时候,需要顶层制度的重新设计。从这点来看,休克疗法通过重新市场化,削减债务规模,大规模裁员以增强外国投资者的信心并带动资金重新流入,并且通过转变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预期从而转变其行为模式,最终达到稳定物价,重新控制通胀,经济重新繁荣扩张的过程。
当然有些反对休克疗法的观点主要集中于休克疗法得以“趁人病拿人命趁机搞资本殖民“。当然还有“渐进派”批评者认为休克疗法的模式过于激进,无异于将“患者”,“逼上梁山”,渐进派认为经济改革需要循序渐进也能够获得成功。
用一个例子说明休克疗法就是:
“一个曾经阔过的富二代搞网贷欠下各种赌债,继承了家里的上司公司但是毫无动力欠外面人一打屁股债然后自己不务正业天天养小三周围一帮狐朋狗友就只知道和这个富二代拿钱不做事,公司的股价一落千丈,经营情况连年恶化。
现在老爹看不惯,企业已经转给了这个富二代,找了一个“外部顾问”来处理这个富二代,再不处理老爹也要睡大街了。这个外部顾问一上来,就是把所有的吃喝玩乐嫖赌毒全部砍掉并且将这名富二代周围的牛鬼蛇神全部轰走遣散,压缩其各类开支,找个保镖盯着这个富二代严防死守,不让他去澳门或是泰国瞎搞,每天压着他去公司上班,这套组合拳是如此令人窒息,简直快要把人整休克了,外部顾问把该政策方案称为“休克方案”。
不光只是富二代的个人消费,连同公司的整个成本体系都出现了变化,那些拿钱不干事的不光让他们滚蛋,还起诉他们让他们还公司钱。同时这个外部顾问还建议精简企业的业务线,把那些不赚钱连年亏损的业务砍掉,仅仅保留那些值钱的业务和产品。同时好员工加钱留下来,坏员工集体滚蛋式的大裁员方式让整件公司的企业文化整个焕然一新。
不光如此,这名外部顾问还和外界宣布其著名的5年计划,并且宣布公司将在1年内砍掉一半的亏损,并在5年后扭亏为盈。
之后外部顾问开始逐一安抚债主们,给出具体可行的方案避免这些债主统一要钱,账期能延期延期,利息能谈优惠的就谈优惠(所谓的债务重组),外部顾问尝试将这家上市公司的账目理顺。
富二代的个人吃喝嫖赌归在他个人名下,不属于公司所承担的债务范围(债务剥离)
其他富二代所造成的损失或是亏损进行减记(优化公司财务报表)
当债务理顺之后,企业开始走上扭转,但在企业重新获利,还清其巨额外债之前,只要富二代不成功反扑(失控)夺权,或是老爹不心软,这个休克方案都将使企业走上正轨。但凡其中爷俩一人扛不住,这家企业都将完犊子。”
此时这名外部顾问的一整套策略奏效了。
富二代被迫上班营业,企业的外债明显缩减,原本上市公司的债主都排队要债,现在债主看到企业有所改变,决定予以债务宽限。听到这些消息以及新闻发布会,5年的计划被资本市场买单,此时股价应声上涨,从原本的一毛钱暴涨至1块钱,避免了公司退市私有化的命运。
以上这个例子我认为可以很好形容如今的阿根廷。
只是阿根廷作为一个国家,和企业不同,国家还可以可以动用:
1)比索货币,阿根廷可以选择主动贬值该货币以获得出口的优势,通过适当的贬值获得更多的出口,并以其提振其外汇储备,增强经济基本面。
2)可以采取激进的利率政策,例如激进降息等,但在通胀是空的情况下需要加息以遏制恶性通胀。
3)如果主动贬值货币作用不大,甚至导致恶性通货膨胀,货币进一步贬值,可采取恢复金本位(比如俄罗斯)或是美元化等,通过这种方式锚定汇率稳住货币汇率阻止其进一步下挫。
4)融资和再融资:国家可以选择向IMF(国际货币组织)申请紧急贷款,或者是发行国债的方式募集资金,当然IMF所有的贷款都有其条件,需要国家政策做出调整以及关键利益(比如开放资本殖民等)并且IMF 收取不菲的利息(行政费用0.5%,对乌克兰这个国家收取高达8%的战争贷款)
ref:https://newsukraine.rbc.ua/analytics/reforms-pledge-or-debt-yoke-why-imf-needs-1725272899.html(关于乌克兰贷款的部分)
阿根廷首次向国际货币基金(IMF)借款是1958年, 此后的60年间,阿国与IMF共签署了22项协定,但大多都以出现偏差cderailed 或以失败告终。
客观来说,现在所取得的成就是暂时的,但无疑是在正确的道路上。
最大的问题在于政治环境能够忍受休克疗法这样严苛的环境多久,从现状来看,情况有所改善的是:
1)作为IMF最大的“客户”,阿根廷借款数量是最为庞大的,此次IMF官员对阿根廷进行系统跟踪,大体同意了米莱的”比imf要求的更为紧缩“的看法,对阿根廷的政策现状表示审慎乐观。
2)高失业和高贫困率是休克疗法的必须代价和短期阵痛。
如此高压的“休克疗法“环境下,没有所谓的示威或是游行才会是怪事,因为阿根廷的现状是,再借下去只能问问外星人有没有了,接着借下去,地球人都填不了这个深坑。
被裁员的政府部门官员和职工对米莱的政策必然会有所愤恨,尤其是建制派,过去的既得利益者肯定会对米莱恨之入骨。但渐进派的传统就是以慢慢来的名义干脆就不做紧缩了,一拖再拖来规避掉持续性的休克疗法,这点我认为是前期阿根廷休克疗法失败的重要原因。
3)内部腐败,执行不彻底加上用借来的钱寅吃卯粮和僵死的固定汇率都是前次阿根廷经济休克失败的深刻原因。
在休克疗法这件事上,执行不绝对可以被视为绝对不执行,这点俄罗斯为何在休克疗法上栽跟头,和克格勃获取权力有着重大关联,这也是主流媒体不愿多谈的地方。作为夺权和支持的筹码交换,京子获得了寡头的支持,但也牺牲掉了整个俄罗斯市场自由化的未来。
从这个角度看,京子根本不是所谓的救世者,最终是俄罗斯老百姓支付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相当一部分做交换的寡头也因此被秋后算账,被一个个弄死清算。
休克疗法无效论最经常引用的例子就是俄罗斯,这个例子也是反对者经常拿来反驳自由市场派的论据,简单来说,就是休克疗法不管用的原因,你看看俄罗斯,照样回到解放前。
反对派完全忽略了当初休克疗法在波兰,爱沙尼亚,玻利维亚等国家仍然取得了成功,大体来说,由于这种政策难以贯彻执行,所以功过各半。
我认为:
1)首先经济改革的选项中,休克疗法并非必选项,但休克疗法的特点在于“大破大立”。
休克疗法这一方案本身就会考验整个社会的忍耐力和稳定性,如果在扛压力的过程中,任何一个利益实体扛不住了,决定撤回或是减弱紧缩的力度,又或者是接触紧缩的时间过早,都将导致好不容易控住的通胀继续失控。所以在休克疗法的整个政策窗口期间,整个社会都将处于一个空前的高压期,这尤其考验了如何与社会大众建立良性沟通/建立有效预期的能力。所以以休克疗法将创造社会不稳定性这点去批评休克疗法是不成立的,休克疗法的紧缩特点所伴随的必然是社会不稳定性(冲突/示威等等)。
2)休克疗法讲究的是大破大立,“破”意味着有大量的利益集团将遭受冲击。如果不“管好”这些利益群体,休克疗法也必然会失败。
在俄罗斯休克疗法的案例中,往往被轻描淡写的是俄罗斯的内斗。克格勃等情报组织派系换取最高权力倾轧叶利钦的过程中,俄罗斯的物价被大量内部人士参与投机,权力中心的人比外部的人更早得知关于休克疗法改革的细节,这导致了大量囤积居奇,破坏物价和市场秩序的行为。而为了换取这些利益实体的配合拿下叶利钦的权力,葬送的其实是俄罗斯经济的未来。而这些通过投机倒把成为巨富的俄罗斯财阀阶层(比如说“黑色沙皇”, 天然气之王等寡头)。
ref(需魔法门):
https://www.npr.org/sections/money/2022/03/22/1087654279/how-shock-therapy-created-russian-oligarchs-and-paved-the-path-for-putin
3)休克疗法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高大上的,其实就是告诉你的债主,你有意志过苦日子,大家节衣缩食搞经济,给债主一个决心,这种节衣缩食转变的是至上而下的“文化”,并且给了消费者和国际投资者债权人一个足够的信心,经济归根结底还是信心的游戏。
传统的休克疗法和所谓的渐进派存在一个巨大区别在于政策给到人们的预期。
前者给的是当头棒喝,让人完全没有准备时间。
后者是慢慢来给人们把预期打满再干活儿。
人性是喜欢过爽日子的,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道理。
你想想如果你能轻易从国际上借到钱,还是那么一大笔钱,你是想要爽过日子新债还旧债,还是苦哈哈节衣缩食,看着这么一大笔钱用来搞投资做建设还要苦逼做改革?
所以休克疗法并没有大家所想的这么高端或是这么没用,这个政策的纲领从广义来看,可以帮助制度转变,从公有制转化成为市场配置,从狭义来看,它其实就是很极端的紧缩政策。只不过是因为阿根廷如今的债务规模已经完全失控,如果不采取任何在“在普通人眼中看上去很偏激的方式”,那么结局必然非常悲剧。
简而言之,
阿根廷的现状,绝非“渐进派”口中闲庭信步那种凡事可以慢慢来的方式可以转变,要么彻底沦为国际信誉破产的第三世界国家,要么绝地求生能否迎难而上想办法跟上第二梯队的尾巴。
所以米莱的前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非常之时,必须有非常之士。
至于贫困率,套句咱们某个伟人的一句话。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
看来有许多人已经忘了这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