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辈生了孩子,让自己的母亲过来帮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劳累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是否需要放松休息,照顾好身体和精神世界?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回答,但鲜少有她们自己的声音。
梦雨今年56岁,面对这些问题,她选择离开女儿和半岁的外孙女,做了回“不称职”的母亲。她说,这样既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
(梦雨的自画像,画中她穿着自己最爱的碎花裙;文中插画均为梦雨个人创作)五月二十一日,我在望京做了一年的育儿工作到期了。雇主说已经给孩子找好了幼儿园,不想再续了,而我也不想再干下去了,于是便去了女儿那里。
女儿是随她老公到郑州的,她老公是搞营销的,经常出差。女儿带着不到半岁的孩子,刚来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缺乏安全感。经常是一个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总感觉没法生活。我去了之后,女儿开心得不得了,说救星来了, 终于可以玩玩手机睡个踏实觉啦。
在郑州待了二十多天,感觉还是和在雇主家里一样:每天和女儿一起,做饭、收拾 卫生、洗衣服,抱着胖乎乎的小外孙女早晚各遛一下弯。
不同的是可以和女儿聊很多话,她哪里做得不对我可以随便教训她,不会像在雇主家里一样,有什么话都不能随便说。我可以把孩子随手放在地垫上,和别人打视频聊聊天,也可以画画、写写东西、看看书,任孩子哭哭闹闹也不必担心会被别人说。女婿休假的时候,还可以开车带我们去周边玩,这样的日子确实让我惬意了好多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我的存在,女儿女婿都很依赖我。做饭推来让去,垃圾没人倒,吃完饭碗筷没人洗。为这些事情他们两人争来争去,谁都不让谁。女儿仗着妈妈在,更是一点亏都不吃。而在这之前,他们还分工明确,女儿在家带孩子,抽空做饭洗衣收拾卫生。女婿下班回家,饭没做好就赶紧洗手做饭,完事洗涮倒垃圾擦地兼着哄孩子,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吃现成饭,完了就偷空玩手机。吵不吵架我倒是看不到。正好我的好友ss送我一本《如何为爱立界限》。读完后,我想是时候离开女儿的身边了,不然她永远都长不大,更别说以后自己一个人能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作为一个年轻的新手妈妈,在这个网络时代,在信息到处飞的社会里,亲身陪伴孩子,和孩子一同成长,一起经历感知不同的成长阶段,这不应该是她去学习体验的最佳时机吗?而我,也应该把自己的身体照顾一下,别总是喊爱惜自己的空话了。离开那天,天气阴沉沉的,让人心里觉得沉重。女婿开着车,女儿抱着孩子一起送我到火车站。一路上,我心乱如麻。以前陈旧的观念重重地鞭打着我的灵魂,斥责我不该在女儿需要我的时候无情离去。可在书里看到的话又时刻回荡在脑海,“当孩子长大成人后,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划定边界对自己和孩子都好。”联想到这些天的种种,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对我说的。到车站后,尽管看到女儿眼里的泪水,和外孙女手脚乱挠的哭嚎,我还是忍着眼泪、低着头、硬着心肠一头钻进了火车站。一路上,天一直阴着。到了北京,一出火车站,兜头就迎上了最急最大的雨。活该!谁让我做了回不称职的妈妈呢!伞也没顾上拿,就匆匆地逃窜了。被雨浇个湿透,浑身倒舒爽很多。好在之前就联系了洪丽。她住的地方在北京还算便宜些,正好她对面还有空房子可以租下来。不管怎样,在这样的雨天,能有个落脚处实在是太好了。其实我之前和洪丽也不太熟,只是在皮村文学小组听课时见过几次面。感觉她人特别好,文章也写得特别棒,心里不由得就想多接触接触她,没想到这次正好和她住到一起了。谁能想到像她这样一个嗓门又大,和谁一说话都像爆豆子的一个人,时隔一年竟然做完了乳腺癌切除手术,还没化疗完就跑出来,急着又想去挣钱。按她的话说,“手术已经用去了这些年做月嫂挣的钱,而且先生自结婚以来,因为肺心病咳血经常要住院。做完四次化疗,感觉身体没什么异常,在家待着也着急,还不如来北京挣点钱。”这大嗓门、这爽朗的性格,也就只有她洪丽莫属了。如果换做是我,早都吓死好久了,哪还有心情见人,更别说跑出来打工挣钱了。“嗨,我在医院见得多了,有人在手术台上还没下来就没了,有人做着做着化疗也没了,都很正常。其实死了就跟睡着了一样,什么都不用管了,挺好!”洪丽说着自己的事,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那洒脱的样子,不由得让我对她又多了一份敬重。看来这次我算是找对人了,在她身边可以改掉我这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性格啦。更重要的一点,我们可以一起去文学小组听听课,多学点儿知识,提高我的写作水平。如果不是早就去过皮村,我真不敢相信北京竟然有比我们农村环境还要差的地方。由于下雨,村子里到处都是烂泥加脏水,让人没法下脚。从路上经过,一排排紧挨着的二层楼和小平房里,几乎住满了来自不同地域的打工人。早上五点开始,这个村子的路上就热闹起来,开车、骑车、步行的人们,匆匆忙忙去向各个地方,晚上又都陆陆续续地赶回来。村子还在修建,随处可见的超市、小餐馆,一到饭点人就挤得满满当当。卖菜、卖水果、卖小零碎的摊位,让这个村子显得特别有人情味。洪丽说她在这住了好多年了,这里治安好,菜不贵,坐车方便,最重要的是房租不贵,而且房东老两口人特别好。晚上我和洪丽躺在她床上,她给我说了好多:“你信吗?房东是个千万富翁,可她却一直天天的去捡垃圾,以前她帮助过好多人,还资助过大学生呢。”这个话我有点儿不相信,有那么多钱还去捡垃圾,那不是脑子坏了吗?我身边好几个和洪丽一样四五十岁的姐妹们,如果不是家里缺钱,谁还愿意拖着自己病重的身体出门打工?可我知道洪丽不是爱撒谎的人,她说的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内心住着的好奇的猫,促使我想早点见到洪丽口中这位传奇房东。第二天洪丽帮我叫来了房东大姐,一个普通却精干的老太太,眼神里带着和蔼慈祥,衣服是那种乡下老太太才穿的。她带我们看好了房子,又帮我们搬床、搬桌子,还给我们拿来床上用品。别看快七十的人了,干活走路都特别麻利。一切都弄好后,我看纱窗破个洞,花洒也有点漏水,顺口说了声:“蚊子肯定会进来,洗澡也不太方便啊。”看着房东大姐快速离去的背影,我想一般房东收了房租以后,应该不会再管这些事了,尤其是在我们把房租减少以后,更不会管了吧?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意外的是,过了两天,房东大姐在我没叫她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个工人,拿着新的纱窗、花洒来给我们安装了,这真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虽然我是第一次租房,可之前常听租房的姐妹们说,遇见的房东大都只认钱,随时涨房租或者交不上钱就立马赶人出门之类的。这么好的房东,我算是真遇上了。难怪洪丽说要把他们的事迹写进文章呢。看来,这个貌似比我们农村还要破烂的地方,不知隐藏着多少像洪丽和房东这样,看似普通,内心思想却又与众不同的人啊!
好在我终于人生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空间,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灵魂有趣的老师朋友们,得以让我这迷茫的魂灵安稳停靠,吸收吸收他们给予的精神营养,对我而言,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了。想起周六的晚上,文学小组讲课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和洪丽她们,沿着公路,跨过温榆河,摇着蒲扇,听着树上断断续续的蝉鸣,有说有笑慢悠悠地向皮村走去。再也不用担心坐不上车、回去晚了让雇主说,再也不用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别人家里操心劳累,没有自己的自由空间。这么多天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让我心里丢失了好多年的那只欢快的小鹿,不知何时又住进了我的世界。它跳跃着、欢闹着,赶走了常驻内心让我焦虑不快的老怪兽。我的世界又恢复了明亮欢愉,吵人的知了声传到我的耳朵里,听起来也是一首美妙的乐曲了。如果不要去面对现实,如果不去想人到中年的种种困境,如果就这样活在当下,那我们的世界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种样子呢?编辑|董硌琦
出品|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