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时的“外教”

文摘   2024-09-21 15:00   北京  

马小虎 | 80法律

从1980年到1987年,我在北大法律系经济法专业和国际经济法专业读了七年书,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老师,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除了本系本专业的老师,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外来教师——外专业、外系、外校来的老师和从境外来的外国老师。

黄贤,从未谋面的外教

80年代刚入北大,有一天到系里的办公室办事,看到一个报告“喜得贵子”的喜帖,意思是多年没有孩子,但到北大任教后喜得贵子,欣喜之余,和大家分享云云,署名黄贤。后来听说他是美国来的华裔外教,美国大学毕业来华任教。

当时国内的法律系刚从保密专业解密不久,有个正牌美国外教是个新鲜事,就很期望能有机会上他的课。但后来听说他“出事”了,吃了多年牢饭,也就没这个机会了。写研究生论文时,到法律系图书馆查资料,看到有的英文原版书上盖着“黄贤捐赠”的印章,又使我想起了那个“喜帖”。

在芸芸众生中和这个外教擦肩而过,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份经历。

Mr. Plotz

共产主义信徒的美籍教师

本科时,我们的第一个外教是Mr. Plotz,一个美国白人,劳工法律师,据说曾代表工会处理当时非常有名的美国飞机场塔台工人罢工案。

这位外教属于美国左派,号称读过《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的信徒。他不修边幅,穿一件油渍麻花的蓝色羽绒服、牛仔裤和高腰翻毛皮鞋,在我们这些80年代的学生看来,和牛仔差不多。他个子不高,精瘦,烟不离手,上课时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搞得我们班英文最好但极端敏感的刘驰从第一排挪到最后几排。每次抽完一根烟,他都把烟掐灭在大头皮鞋的鞋底上,很有劳工范儿。他给我们讲美国宪法,从美国大使馆拿来宣传美国宪法和三权分立的材料,铜板印刷,花体英文,漂亮极了。再看看系里用蜡版油印在粗糙纸张上的参考资料,真是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现实写照。

Plotz老师对各种事情都是从批判和负面的角度说话,比如闲聊他在美国开一辆涡轮增压小车,不说动力澎湃,而是强调这车非常费油。他教我们美国宪法,却说最讨厌美国的三权分立和美国宪法。他在读法学院时宪法拿了高分,是因为他在答卷上严厉批判了美国宪法,被老师认为有独立思考能力。对我们而言,知道还有这种学习和考试方法真是开了眼界。

一个美国人来北大教书,当时还是很少见的,据说来自芮沐先生的担保和安排。Plotz的太太是在北大长大的美国后裔,文革后期有机会回美国读书或工作,由此认识了Mr. Plotz。说实话,当时我们的英文水平听他直接用英文讲课很困难,能听懂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不过在当时环境里,能有这样一位老师和纯英文教学,非常难得。北大确实机会多。

一身香气的美国税务老师

这是一个白人老头,税法方面的专家。老师名字记不清了,主要印象就是他每次上课都香气袭人(写这段时好像又闻到那个香气),一个大男人那么香,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香老师讲的美国税法确实让我开了眼界,才知道原来收到礼物也算收入,要报税、交税的。他还说中国个人所得税法中800元人民币的起征点和美国个税起征点差不多,让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和美国还是有一拼的!

Hobgood-Brown

一个从美国法学院毕业不久的帅小伙,原来姓Brown,Hobgood是他太太的姓。婚后男女平等搞这么复杂的姓,对我们来说跟绕口令似的,所以我们还叫他Brown。据说他太太是北京长城饭店总监级人物,他是跟着太太来中国的。北京长城饭店当时是美国在北京的代表,玻璃幕墙和全电镀柱子让人看了头晕目眩,极其高大上!里根总统当年访华举行招待会,不在人民大会堂而是去了长城饭店,可见地位之高。

Brown教美国公司法,我上研究生后还继续听他的课。他上课完全是美国法学院那种打法,大量案例阅读,上课讨论,他来总结。当时有点懵,特别是对普通法案例的讨论观点很多,让我们这些习惯填鸭教法的人觉得是左右摇摆,没有定论。

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开车上课的老师,好像是辆红色二手日本小车,上完课西装领带开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真有派!多年后听一位同学说她们公司到美国律所Paul Weiss(宝维斯)去谈案子,看到了Brown老师。老师在律所里只是一个小角色,端茶倒水的事也得干,让人唏嘘不已。

Howard Chao

他应该不是老师,刚从法学院毕业不久,不清楚以什么身份来到北大。Chao是华裔,会说会听中文,但是不会看。有时他来学生宿舍,让我们给他读中文法条、法律文章,他即时就能写成英文并且理解。后来他成了美国律所O’melveny Meyers(美迈斯)中国办公室的教父级人物,非常有名。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香港,也是差不多30多年前的事情了。

冯大同老师

冯大同是北京外贸学院(后来的经贸大学)的老师,被系里请到经济法专业给我们上“国际贸易法”。冯老师是北大法律系61届毕业生,和我们经济法班班主任刘芮云老师是同学。他毕业后去了外贸学院,师从沈达明老师,80年代回到北大法律系教书,已经在国际商法领域浸淫多年。对我们这些学经济法的学生而言,他和沈达明老师共同著写的《国际商法》一书跟圣经一样神圣,他来给我们上课真是三生有幸。

冯老师是白净书生样,穿一件白色确良短袖外衣,拿一包北京牌香烟,讲到高兴时就抽一支烟,边抽边讲。他教的国际贸易法有一大部分是比较法,让我们从英美法到大陆法对合同法和侵权法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外贸学院的背景也使他的教学重视实物,这和北大重理论轻实物有较大的区别。跟着冯老师,除法律条款外,我们也学了一些外贸实物,对FOB和CIF这些外贸术语也有了初步了解,对我而言则是受益终身。

洪君彦老师

我们是北大乃至全国第一届经济法专业的学生,教程中没有中国法制史,却有好几门经济系的课程,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洪君彦老师的“美国经济”。洪老师仪表堂堂,声如洪钟,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提到美国总统里根直接叫Reagan,有绕梁三日之感。他对美国经济的分析,非常现实且有说服力,对美国大选和美国社会的理解也使我们大开眼界。当时我们不知道他和章含之的瓜葛往事,只听说他太太是电影《五朵金花》的其中一朵,同学中不免八卦一下。

讲座中的生物系老师

在北大的好处就是每晚都有各种各样的讲座,当时有一种说法,在北大不用正经上课,每天听讲座就能从讲座系毕业了。现在回想北大的学习和生活,真后悔讲座听少了。

我曾经去听一场讲座,讲者是一对夫妇,都是生物系老师,讲的是当时非常时髦的耳朵听字。有一起听过讲座的同学回忆,这对夫妻老师是陈守良教授和他的夫人贺慕严教授。老师说我们研究生物科学一辈子,如果说像耳朵听字这种事是真的,那最痛苦的应该是我们。但我们又不能罔顾事实,必须科学探讨这一新生事物是否是真的,道理在哪里。

最后老师演示了他们做耳朵听字或者胳肘窝认字的科学测试方法,以及他们怎么发现上小学的女儿和女儿的同学被诱发耳朵听字、胳肘窝认字的能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听到这方面有什么进展,也不知道老师伉俪的研究是出了成果,还是被当成了异端邪说。

王铁崖老师

法律系80级有三个专业,王铁崖先生是国际法专业的权威。我们上学时,王先生刚被国际法研究院选为副院士,名声很大。他给国际法专业的学生开课时,我就去蹭课,坐在后排。我们都知道北大有个不成文传统,就是无论你是不是这个专业或这个班的学生,只要是北大老师开的课,你都可以去听。虽然没有学分,但学知识开眼界是没有限制的。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先生开课后居然注意到我这个“生人”,特意过来问我是不是国际法的学生。一听我是经济法芮先生的学生,他毫不犹豫将我从课堂赶了出去。王先生和芮先生有矛盾、过节的传闻一直有,但我们觉得大佬之间的事,和学生没关系,但现实还是狠狠打了我的脸。

没听到王先生的课确实遗憾,当时国际法的同学还特意找我道歉,令我感动。其实很多国际法的同学也来听经济法的课,似乎从来没出过问题,我可能是个特别的倒霉蛋吧。

最后说一句,王先生对他的学生确实很好,据说国际法很多同学出国留学的推荐信都是王先生签的,学校也是他帮助找的。几个美国大律所有名的合伙人也都是王先生的学生。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老师,这些人和事都历历在目。我们也都是60多岁的人了,不知道我们的老师是否安好。无论如何,祝福他们,也祝福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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