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北大“吃”趣

文摘   2024-07-10 10:01   北京  

刘春胜 | 80法律

相对四年大学生活的丰富多彩,留在40年后的深刻记忆很贫乏的,却又弥足珍贵。我们已经走过了半程人生路,但北大时光永远不会磨灭:当年的改革春风,仿佛仍然劲吹着我们的头发;天之骄子的体验,似乎尚未化作一份深藏的记忆。北大镶嵌在我们人生的历程中,给我们温暖,给我们力量。

对我来说,写一个无所不包的校园生活文章,恐怕是不可能的,但任何一方面的回忆,都是燕园时代的反映。如今想起来,我头脑中闪现的最鲜活的就是“吃”,正应了那句话“民以食为天”,那就从“吃”上入手吧!

1980年,改革刚刚开始,全国都处在经济短缺中。生活在东北县城的我,常年以粗粮为伴,一年365天吃的不是苞米面贴饼子就是小米饭,不是高粱米饭就是苞米碴子粥。细粮做成的食品诸如麻花、烧饼、烙饼甚至大米饭、白面馒头,都是日思夜想的美食,偶尔吃一次要幸福好几天。可怜东北大地是小麦主产区,还有那出名的贡米——黑龙江五常大米,当年我可从没听说过,更没吃过。老天,那时的大米白面都去哪儿了?

1980年,室友西校门合影

到北大后,常年吃大米白面,实现了从吃粗粮到细粮的历史性转变,我也在这个转变中实现了身高的突破:大学两年,我长了3公分!常年营养不良的我,真应该感谢北大细粮伙食的恩典。假期回老家去探望中学班主任,他问大学生活是怎么样?我回答:“天天可以吃到包子”。

这话,成为班主任激励下几届学生的名言——“考上北大,可以天天吃包子!”

上世纪80年代的计划经济体制下,每个人的粮食都是定量供应,记得成年男子是每月36斤粮,女子是32斤粮。居民凭当地政府发的粮食本,到国营粮店购粮。入学北大的外地生,都要将原先的粮食关系转到北京。那时各班生活委员的主要工作,就是每月统计每个同学需要的钱票数量,到学校伙食处购买后,以钱票、米票、面票和玉米面票的形式发给同学。一天三顿饭都用学校发的食堂票券购买。由于米面和粗粮构成的饭票是定量的,喜欢吃米饭、不习惯吃面食的南方同学,经常用面票和北方同学交换米票。很多男生吃不饱,幸运儿偶尔会得到女同学饭票的无偿支援。

入学前的暑假里,两位分别考到北大法律系和历史系的同乡,到我家指导我做大学生活准备。在他们的建议下,我备了两个小搪瓷饭盆和一个小勺,装在一个崭新的洗脸毛巾缝制的袋子里。

入学后发现,这样的餐具是北大同学标配。既是标配,且绝大多数同学都把餐具存放在食堂开放架子上,所以饭袋子免不了被拿错。至今不明白饭袋子为什么都整齐划一地用毛巾缝制?吃饭时,一旦发现自己的餐具不见了,就顺手拿一个顺眼的饭袋子,到洗碗池冲一冲餐具,为己所用。

这种情况很普遍,但奇怪的是,丢失餐具的同学似乎没有执着于寻回自己的餐具;拿别人餐具的同学被餐具主人抓了“现行”,也没有“下不来台”的尴尬,北大的包容也由此可略见一斑。有的饭袋子脏得“包了浆”,空袋子可以直立戳在桌子上,也没见有什么“非典”“新冠”之类的流行病爆发。

1980年,长城上的吃喝

除大饭厅外,食堂都备有桌椅连在一起的餐桌,供大家坐下来吃饭。一旦有人突然起身离开,餐桌就会发生跷跷板效应,大厦将倾的险象,常使吃得正香的同学一身冷汗。频繁出现的险象甚至事故教育我们,既然一起坐着吃饭,谁先起身离开,都要厚道又无言地提示一下。

学校食堂有补贴,每个月公布的收支账目,贴在售饭窗口旁的墙上。吃饭问题是同学反映比较强烈的问题。当时的校团委书记曾在某天中午,在学三食堂发表关于食堂形势的演讲。但当时大家都埋头吃饭,没人关心他讲了点啥。唉,看来诉求者也不是都对“参政议政”机会感兴趣。

大学吃过的饭菜至今记忆犹新:早餐一张油饼,集油水与面香于一体,又有薄脆,又有肉头的质感,就是一个香!午餐的排骨和带鱼不是每天都有,一旦听说哪个食堂有,各路英豪便蜂拥而至。猪肉扒和肉沫白菜粉是中午和晚上的看家菜,常备不懈。包子和水饺是被选中率最高的,可以边走边吃,还省了菜钱。学三食堂的炒肠是很多男生的最爱,另有一说是缘于那个窗口有一个清秀白净、身材高挑的女售饭员,还戴副眼镜。

棒子面粥是北大最早开发的自助餐品,交或不交粮票或交多少粮票,盛多盛少,是否无限续杯,是否与所交粮票相应,都凭自觉,没人监督。

1981年,80经济法班长城合影

每到五一、十一、元旦,学校都会多做些菜,米饭也从南方糙米换成东北好大米。各班级以小组为单位聚餐,每个小组都由几个女生匹配一个男生宿舍组成。小组同学进行食堂打菜分工,每人各买一个不同的菜,大家合在一起分享,女生到男生宿舍一起吃饭过节。记得有一次过五一节,我们组在28楼聚餐,喝的是龙眼葡萄酒。一位第一次喝酒的女同学,酒下肚后脸红心跳,直接被吓哭了。女孩子的哭,有时真是搞不懂。

1982年,80法律三班四位可爱的女同学

食堂定点开门,也不知是惦记去晚售罄的好菜,还是饥肠难忍,还是为了在图书馆占座,或是兼而有之,每到饭点尤其是晚饭时,食堂门口的排队人群和开门之后的人头涌涌就是一道风景,这股力量之大有时会把门玻璃挤碎。涌进门后,按照拟买菜品选择排队窗口,如果有同学在某一队排得靠前,就会有后来的熟识同学加塞进去。加太多了,排在后面的就抱怨这队伍怎么越来越胖,更有坚持原则的同学会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那时的食堂,是北大打架事件的主要发生地之一。

1981年,小组同学同游颐和园

为了增加家庭困难同学的收入,学校提供了勤工俭学的机会。我们班的几位同学曾经在学三食堂帮助卖过午晚餐,每小时收入2毛5分钱。每当同学在窗口售饭时,本班同学就去亲同学的售饭窗口排队,享受打菜时多给一点的特权。但也有个别同学利用这一机会以象征性的一点钱票获取超额饭菜。我们班一个负责打饭的同学违规给亲同学超额售卖饭菜,被食堂师傅发现,最后被要求写书面检讨,食堂勤工俭学也因此寿终正寝。在人情社会,腐败的发生确实难逃亲情和关系。反腐败真是永远在路上啊!

忘了几年级,北大东墙外出现了一个中关村农副产品自由市场,卖各种吃的、穿的和用的。用不完或节省出来的粮票,可以拿去那里换花生米、鸡蛋甚至牛仔裤。那时人们工资不高,家家户户基本没有多余的钱。但有条件的人家会省出一些粮票,用票证换取东西贴补家用。当时的粮票可以卖钱,或换鸡蛋、换菜、油、换布票等。粮票是一种“有价证券”。

1981年,骑行十三陵途中,第一次啃生红薯

这样做虽然不合法,但我们这些学法律的大学生都毫不犹豫地与农民兄弟公开交易。那年头出门办事、远行,不带足粮票是无法生存的,你有钱也买不上吃的。农民兄弟用农副产品换取粮票后,可以离开束缚他们的土地,投身于城市的打工、经商浪潮。

可以说,当时的中关村农贸市场在向全世界宣告:中国普通老百姓正处于物质短缺中,同时也处于告别物质短缺的过程中。站在现在回望过去,不禁感慨万端:中国老百姓过上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的日子,不过刚刚40余年。

1983年,80法律三班同学登顶鹫峰

每次开学,同学们都会带些各自家乡的土特产回来,广柑、大白兔奶糖、铁蚕豆、大瓜子……不一而足。到校第一天,大家会分享美食,之后就各自“闷得蜜”了。记得一个同学把贼硬的铁蚕豆放在没上锁的旅行包里,我们饿了就偷偷在他包里抓一把吃。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一直舍不得吃的蚕豆越来越少,我们两个偷吃的馋嘴,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怀念当年的青春好牙口。

1983年,80经济法班的课堂

有一天上党史课,到中午饭点了,老师还在拖堂讲课,有同学溜出去扑向食堂,教室空了近五分之一。结果这个女老师很伤心地哭了——我充满豪情地讲伟大历史,自己都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了,你们这些学生怎么就知道吃?能长点心吗?

事实说明,人在肚子饿、要吃饭的本能需求下,再好的思政教育,也抵不过“包子”的魅力。

肚子的饥渴也伴随着心田的饥渴,改革开放之初,北大学生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是空前的。北大的音乐会、舞会、露天电影、接待外宾、各种学术和文艺类报告会,还有振聋发聩的竞选,都给予我们丰富的精神力量,但必须的精神食粮非北大诸先生的授课莫属。先生们“为尊者不骄,待愚者不矜”,没有提前定好的教科书,没有被固定的概念和知识点,没有PPT的框定,更没有学生给先生的打分活动。他们自由板书,自由表达,自由发挥创造力,在“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江河里,享受着“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惬意。精神食粮的施与者,是用心在给与,受与者也在用心来汲取和丰富心灵,正所谓“施受同体”。因为有了聪慧好学的学生,先生们的教书活动才愈发兴致盎然,慷慨激昂。

1994年,毕业十周年回校聚会

北大的师生,北大的“一塔湖图”,激发出了我们生命力中最好的那一部分。在母校读书的时候,我们就意识到自己将来可能成为的样子——北大学子,多少都具备“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定风波”能力。如今60岁的我们,回首向来萧瑟处,真正体会到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境。

1980年刚进校时,物美价廉的肉末熬白菜粉才5分钱一份,油饼玉米粥也是绝配。据同学们不完全回忆,当时北大的荤菜价格有红烧肉、元宝肉、干烧肉、扒肘条……炒肝尖0.40元;红烧排骨、红烧带鱼、炒肠0.35元。几个贵一点的顶流菜,都是半勺熬白菜,配勺尖上一点肉。打饭师傅的抖勺技术常常令饥肠辘辘的同学心惊胆战,悬着的心直到开吃才能落定。以至于40年之后,有同学在群里讨论北大伙食时,声称返校时只有怀旧饭菜不够,还需再看师傅的抖勺,才能复原过去的感觉。

2023年夏初,80级部分同学在北大学生食堂照(沈江摄影)

在1980年代物质不丰盛的时期,北大伙食可以说好吃的真不少,特色菜名还有猪肉扒、锅塌豆腐、虎皮蛋、烧双茄、四喜丸子(节日菜谱,每份两个丸子)、辣椒炒肠、炸带鱼、酱猪蹄、酱油泡鸡蛋、肉饼、油渣饼、麻酱糖花卷、果酱包、面包……

学四夜宵提供的熘肝尖,名垂青史!

没有吃过上述菜肴的同学,发誓要把以前没吃没喝的损失夺回来。有同学在聚会群里说,要是有机会让我在北大吃上一两个星期,那该多好!我一定要每个餐厅都吃一两天,过过眼瘾嘴瘾:“北大每个餐厅都尝一尝,每一个菜都尝一口!”

毕业40年后的今天,同学们大都吃过顶流伙食了。但即使吃珍珠翡翠白玉汤,也不再是当年大锅菜的味道。原来做菜哪有油啊,现在都是先过油,油水多了很多的人,比在校读书时的肚子平均大了一两圈儿。

当然,对北大伙食不都是赞美,也有不如意的抱怨:“记得刚到北大时,整天就是大白菜、茄子、番茄、土豆、馒头、棒子粥、酱豆腐……苦煞了我们南方人。只好跑到长征食堂打牙祭。”“不好意思,怀旧是怀旧,那些菜在过去吃还勉强,还吃那些,有吃忆苦餐的感觉。”

有同学认为当年勤工俭学在食堂抖勺的经历,对自己影响深远,导致“本人一生最大的爱好是琢磨美食”。

1981年,小组同学同游颐和园

蒋溪林同学用食堂勤工俭学所得,给母亲买了一副皮手套,还买了第一本《新英汉词典》。谈到当年北大食堂的饭菜,他满是欢喜:那时卖得最快的是红烧带鱼和排骨,还有水饺。北大的油焖茄子是我最爱吃的。我最喜欢这份工作,原因是不用排队就能吃到想吃的,外加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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