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笔下的春节是怎样的

文摘   2025-01-30 10:02   广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自古以来,春节在国人心中,就是最热闹、最喜庆的节日。


今天,让我们走进处于不同时空的作家,看看他们妙笔之下的春节“名场面”,透过他们的观察和体验,感受中国式新年有了怎样的独特意蕴——


《祝福》 鲁迅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庆祝旧历元旦》 林语堂




红色春联贴满在每家门上,写着:好运、快乐、和平、富贵、青春。因为这是个大地回春,生命、发达、富贵复归的节日。

街头屋前,到处是爆竹声,充塞着硫磺味。父亲失了他们的威严,祖父更比以前和蔼,孩子们吹口笛,带假面具,玩泥娃娃。乡下姑娘穿红戴绿,跑三四里路到邻村去看草戏……有人饿了,就煎年糕来吃,或用现成的材料下一碗面,或到厨房里偷两块冷鸡肉。


《过年》 梁实秋




我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过年,除夕要守岁,不过十二点不能睡觉,这对于一个习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种煎熬。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又是宫灯,又是纱灯,烛光辉煌,地上铺了芝麻秸儿,踩上去咯咯吱吱响,这一切当然有趣,可是寒风凛冽,吹得小脸儿通红,也就很不舒服。炕桌上呼卢喝雉,没有孩子的份。压岁钱不是白拿,要叩头如捣蒜。
大厅上供着祖先的影像,长辈指点曰:“这是你的曾祖父,曾祖母,高祖父,高祖母……”虽然都是岸然道貌微露慈祥,我尚不能领略慎终追远的意义。“姑娘爱花小子要炮……”我却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脚子。别人放鞭炮,我躲在屋里捂着耳朵。每人分一包杂拌儿,哼,看那桃脯、蜜枣沾上的一层灰尘,怎好往嘴里送?年夜饭照例是特别丰盛的。

大年初几不动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实上即是大锅菜。大锅的炖肉,加上粉丝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锅的炖鸡,加上冬笋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号的锅、罐子、盆子里,此后随取随吃,大概历十余日不得罄,事实上是天天打扫剩菜。满缸的馒头,满缸的腌白菜,满缸的咸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底。芥末堆儿、素面筋、十香菜比较地受欢迎。除夕夜,一交子时,煮饽饽端上来了。我困得低枝倒挂,哪有胃口去吃?胡乱吃两个,倒头便睡,不知东方之既白。


《童年的春节》 冰心




记得我们初一早起,换上新衣新鞋,先拜祖宗——我们家不供神佛——供桌上只有祖宗牌位、香、烛和祭品,这一桌酒菜就是我们新年的午餐——然后给父母亲和长辈拜年,我拿到的红纸包里的压岁钱,大多是一圆锃亮的墨西哥“站人”银元,我都请母亲替我收起。

最有趣的还是从各个农村来耍“花会”的了,演员们都是各个村落里冬闲的农民,节目大多是“跑旱船”和“王大娘锔大缸”之类,演女角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搽着很厚的脂粉。鼓乐前导,后面就簇拥着许多小孩子。到我家门首,自然就围上一大群人,于是他们就穿走演唱了起来,有乐器伴奏,歌曲大都滑稽可笑,引得大家笑声不断。


《忆湘西过年》 沈从文




我生长的家乡是湘西边上一个居民不到一万户口的小县城,但是狮子龙灯焰火,半世纪前在湘西各县却极著名。逢年过节,各街坊多有自己的灯。由初一到十二叫“送灯”,只是全城敲锣打鼓各处玩去。白天多大锣大鼓在桥头上表演戏水,或在八九张方桌上盘旋上下。晚上则在灯火下玩蚌壳精,用细乐伴奏。十三到十五叫“烧灯”,主要比赛转到另一方面,看谁家焰火出众超群。

我照例凭顽童资格,和百十个大小顽童,追随队伍城厢内外各处走去,和大伙在炮仗焰火中消磨。玩灯的不仅要凭气力,还得要勇敢,为表示英雄无畏,每当场坪中焰火上升时,白光直泻数丈,有的还大吼如雷,这些人却不管是“震天雷”还是“猛虎下山”,照例得赤膊上阵,迎面奋勇而前。


《北京的春节》 老舍




除夕真热闹。家家赶作年菜,到处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门外贴好红红的对联,屋里贴好各色的年画,哪一家都灯火通宵,不许间断,炮声日夜不绝。在外边做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必定赶回家来,吃团圆饭,祭祖。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什么人睡觉,而都要守岁。

元旦的光景与除夕截然不同:除夕,街上挤满了人;元旦,铺户都上着板子,门前堆着昨夜燃放的爆竹纸皮,全城都在休息。

男人们在午前就出动,到亲戚家、朋友家去拜年。女人们在家中接待客人。同时,城内城外有许多寺院开放,任人游览,小贩们在庙外摆摊,卖茶、食品和各种玩具。北城外的大钟寺,西城外的白云观,南城的火神庙(厂甸)是最有名的。可是,开庙最初的两三天,并不十分热闹,因为人们还正忙着彼此贺年,无暇及此。到了初五六,庙会开始风光起来,小孩们特别热心去逛,为的是到城外看看野景,可以骑毛驴,还能买到那些新年特有的玩具。白云观外的广场上有赛轿车赛马的;在老年间,据说还有赛骆驼的。这些比赛并不争取谁第一谁第二,而是在观众面前表演骡马与骑者的美好姿态与技能。


《记春节》 孙犁




如果说我也有欢乐的时候,那就是童年,而童年最欢乐的时候,则莫过于春节。
春节从贴对联开始。我家地处偏僻农村,贴对联的人家很少。父亲在安国县做生意,商家讲究对联,每逢年前写对联时,父亲就请写好字的同事,多写几副,捎回家中。
贴对联的任务,是由叔父和我完成。叔父不识字,一切杂活:打浆糊、扫门板、刷贴,都由他做。我只是看看父亲已经在背面注明的“上、下”两个字,告诉叔父,他按照经验,就知道分左右贴好,没有发生过错误。我记得每年都有的一副是: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这是父亲认为合乎我家情况的。
以后就是树天灯。天灯,村里也很少人家有。据说,我家树天灯,是为父亲许的愿。是一棵大杉木,上面有一个三角架,插着柏树枝,架上有一个小木轮,系着长绳。竖起以后,用绳子把一个纸灯笼拉上去。天灯就竖在北屋台阶旁,村外很远的地方,也可以望见。母亲说:这样行人就不迷路了。
再其次就是搭神棚……
最后是叔父和我放鞭炮。我放的有小鞭,灯炮,塾子鼓。

春节的欢乐,达到高潮。


《过年》 丰子恺




我幼时不知道阳历,只知道阴历。到了十二月十五,过年的空气开始浓重起来了。
腊月二十三日晚上送灶,这一天,家家烧赤豆糯米饭,先盛一大碗供在灶君面前,然后全家来吃。吃过之后,黄昏时分,父亲穿了大礼服来灶前膜拜,跟着,我们大家跪拜。拜过之后,将灶君的神像从灶山上请下来,放进一顶灶轿里。我们拿些冬青柏子,插在灶轿两旁,再拿一串纸做的金元宝挂在轿上。又拿一点糖饼来,粘在灶君菩萨的嘴上。这样一来,他上去见了天神,说话不清楚,免得把人家的恶事全盘说出。父亲恭恭敬敬地捧了灶轿,捧到大门外去烧化。烧化时必须抢出一只纸元宝,拿进来藏在橱里,预祝明年有真金元宝进门之意。
二十三送灶之后,家中就忙着打年糕。这糯米年糕又大又韧,自己不会打,必须请一个男工来帮忙。
二十七夜过年,是个盛典。白天忙着烧祭品:猪头、全鸡、大鱼、大肉,都是装大盘子的。吃过夜饭之后,把两张八仙桌接起来,上面供设“六神牌”,前面围着大红桌围,摆着巨大的香炉、蜡台。桌上供着许多祭品,两旁围着年糕。我们这厅屋是三家公用的,我家居中,右边是五叔家,左边是嘉林哥家,三家同时祭起年菩萨来,屋子里灯火辉煌,香烟缭绕,气象好不繁华!
大多数人家二十七夜过年。所以晚上商店都开门,直到后半夜送神后才关门。我们出门散步,买花炮。花炮种类繁多,我们所买的不是炮仗和鞭炮,而是雪炮、流星、金转银盘、水老鼠、万花筒等好看的花炮。其中万花筒最好看,然而价贵不易多得。买回去在天井里放,可以增加过年的喜气。
年底这一天,是准备整夜不眠的。店里早已摆出风灯,插上岁烛。吃年底夜饭时,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预祝来年人丁兴旺。吃饭碗数,不可成单,必须成双。如果吃三碗,必须再盛一次,哪怕盛一点点也好,总之要凑成双数。吃饭时母亲分送压岁钱,用红纸包好。我全部用来买花炮。
年初一上午忙着招待拜年客人。街上挤满了穿新衣服的农民,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吃烧卖,上酒馆,买花纸(即年画),看戏,到处拥挤。
初二开始,镇上的亲友来往拜年。我父亲戴着红缨帽子,穿着外套,带着跟班出门。同时也有穿礼服的人到我家拜年。如果不遇,留下一张红片子。
正月初四,是新年最大的一个节日,因为这天晚上接财神。别的行事,如送灶、过年等,排场大小不定,有简单的,有丰盛的,都按家之有无。独有接财神,家家郑重其事,而且越是贫寒之家,排场越是体面。大约他们想:敬神丰盛,可以邀得神的恩宠,今后让他们发财。
初五以后,过年的事基本结束。但是拜年、吃年酒、酬谢往还,也很热闹。厨房里年菜很多,客人来了,搬出就是。但是到了正月半,也差不多吃完了。我的父亲不爱吃肉,喜欢吃素,所以我们家里,大年夜就烧好一大缸萝卜丝油豆腐,油很重,滋味很好。每餐盛出一碗来,放在锅子里一热,便是最好的饭菜。我至今还是忘不了这种好滋味,但叫家里人烧起来,总不及童年时的好吃,奇怪!

正月十五,在古代是一个元宵佳节,然而赛灯之事已经废止,只有市上卖些兔子灯、蝴蝶灯等,聊以应名而已。二十日,各店照常开门做生意,学堂也开学。过年的笔记也就全部结束。


《过年》 蒋勋




在父母的观念中,过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们从大陆迁台后,不仅保留了故乡过年的仪节规矩,也同时增加了不少本地新的习俗,我孩童时代的过年便显得异常热闹忙碌。
母亲对于北方过年的讲究十分坚持。一进腊月,各种腌腊风干的食物,便用炒过的花椒盐细细抹过,浸泡了酱油,用红绳穿挂了,吊晒在墙头竹竿上。
用土坛封存发酵的豆腐乳、泡菜、糯米酒酿,一缸一瓮静静置于屋檐角落。我时时要走近去,把耳朵俯贴在坛面上,仿佛可以听到那平静厚实的稳重大缸下酝酿着美丽动人的声音。
母亲也和邻居们学做了发粿(ɡuǒ)和闽式年糕。
碾磨糯米的石磨现在是不常见到了。那从石磨下汩汩流出的白色米浆,被盛放在洗净的面粉袋中,扎成饱满厚实胖鼓鼓的样子,每每逗引得孩子们禁不住去戳弄它们。水分被挤压以后凝结成的白色的米糕,放在大蒸笼里,底下加上彻夜不熄的炽旺的大火,那香甜的气味,混杂着炭火的烟气,便日夜弥漫在我们的巷弄。
早年普遍不富裕的情况下,过年的确是一种兴奋的刺激,给贫困、单调的生活平添了一个高潮。
在忙碌与兴奋中,也夹杂着许多不可解的禁忌。孩子们一再被提醒着不准说不吉祥的话。禁忌到了连同音字或一切可能的联想也被禁止着。可单方面地禁止孩子,却不生什么实际的效果,母亲就干脆用红纸写了几张“童言无忌”,四处张贴在我们所到之处。
母亲也十分忌讳在腊月间打破器物,如果不慎失手打碎了盤碗,必要说一句:“岁岁(碎碎)平安。”
这些小时候不十分懂,大了以后有一点厌烦的琐碎的行为,现今回想起来是有不同滋味的。远离故土的父母亲,在异地暂时安顿好简陋的居处,稍稍歇息了久经战乱的恐惧不安,他们对于过年的慎重,他们许多看来迷信的禁忌,他们对食物刻意丰盛的储备,今天看来,似乎都隐含着一种期待。
我孩童时的过年,便对我有着这样深重的意义,而特别不能忘怀的自然是过年的高潮——除夕之夜了。除夕当天,母亲要蒸好几百个馒头。数量多到过年以后一两个月,我们都重复吃着一再蒸过的除夕的馒头。而据母亲说,我们离开故乡的时候,便是家乡的邻里们汇聚了上百个馒头与白煮鸡蛋,送我们一家上路的。
馒头蒸好,打开笼盖的一刻,母亲特别紧张,她的慎重的表情也往往使顽皮的我们安静下来,仿佛知道这一刻寄托着她的感谢、怀念,她对幸福圆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祝愿。
我当时的工作便是拿一枝筷子,蘸了调好的红颜色,在每一个又胖又圆冒着热气的馒头正中央点一个鲜丽的红点。
在母亲忙着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父亲便裁了红纸,研了墨,用十分工整的字体在上面写一行小字:“历代本门祖宗神位”。
在人们的心中,如果还存在着对生命的慎重,对天地的感谢,对万物的敬爱与珍惜,便一定存在着香烟缭绕的桌案吧。虽然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在我的记忆中,却华贵、庄严,有我对生命的慎重,有我对所有一切的敬与爱,使我此后永远懂得珍惜,也懂得感谢。

我喜欢过年。年事增长,再到除夕,仿佛又回到了那领压岁钱的欢欣时光。我至今仍喜欢“压岁钱”这三个字,那样粗鄙、直接,却说尽了对岁月的敬畏、珍重,和一点点的耍赖与贿赂。而这些,封存在簇新的红纸袋中,递传到孩童们的手上,那抽象、无情的时间也仿佛有了可以寄托的身份,有许多期许,有许多愿望。


《春酒》 琦君




农村的新年,是非常长的。过了元宵灯节,年景尚未完全落幕。还有个家家邀饮春酒的节目,再度引起高潮。在我的感觉里,其气氛之热闹,有时还超过初一至初五那五天新年呢。原因是:新年时,注重迎神拜佛,小孩子们玩儿不许在大厅上、厨房里,生怕撞来撞去,碰碎碗盏。尤其我是女孩子,蒸糕时,脚都不许搁住灶孔边,吃东西不许随便抓.因为许多都是要先供佛与祖先的。说活尤其要小心,要多讨吉利,因此觉得很受拘束。过了元宵,大人们觉得我们都乖乖的,没闯什么祸,佛堂与神位前的供品换下来的堆得满满一大缸,都分给我们撒开地吃了。尤其是家家户户轮流的邀喝春酒,我是母亲的代表,总是一马当先,不请自到,肚子吃得鼓鼓的跟蜜蜂似的,手里还捧一大包回家。 
可是说实在的,我家吃的东西多,连北平寄来的金丝蜜枣、巧克力糖都吃过,对于花生、桂圆、松糖等等,已经不稀罕了。那么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呢?乃是母亲在冬至那天就泡的八宝酒,到了喝春酒时,就开出来请大家尝尝。“补气、健脾、明目的哟!”母亲总是得意地说。她又转向我说:“但是你呀,就只能舔一指甲缝,小孩子喝多了会流鼻血,太补了。”其实我没等她说完,早已偷偷把于指头伸在杯子里好几回,已经不知舔了多少个指甲缝的八宝酒了。 
八宝酒,顺名思义,是八样东西泡的酒,那就是黑枣(不知是南枣还是北枣)、荔枝、桂圆、杏仁、陈皮、枸杞子、薏仁米,再加两粒橄榄。要泡一个月,打开来,酒香加药香,恨不得一口气喝它三大杯。母亲给我在小酒杯底里只倒一点点,我端着、闻着,走来走去,有一次一不小心,跨门槛时跌了一跤,杯子捏存手里,酒却伞洒在衣襟上了。抱着小花猫时,它直舔,舔完了就呼呼地睡觉。原来我的小花猫也是个酒仙呢! 
我喝完春酒回来,母亲总要闻闻我的嘴巴,问我喝了几杯酒。我总是说:“只喝一杯,因为里面没有八宝,不甜呀。”母亲听了很高兴。她自己请邻居来吃春酒,一定给他们每人斟一杯八宝酒。我呢,就在每个人怀里靠一下,用筷子点一下酒,舔一舔,才过瘾。 
春酒以外,我家还有一项特别节目,就是喝会酒。凡是村子里有人急需钱用,要起个会,凑齐十二个人,正月里,会首总要请那十一位喝春酒表示酬谢,地点一定借我家的大花厅。酒席是从城里叫来的,和乡下所谓的八盘五、八盘八(就是八个冷盘,五道或八道大碗的热菜)不同,城里酒席称之为“十二碟”(大概是四冷盘、四热炒、四大碗煨炖大菜),是最最讲究的酒席了。所以乡下人如果对人表示感谢,口头话就是“我请你吃十二碟”。因此,我每年正月里,喝完左邻右舍的春酒,就眼巴巴地盼着大花厅里那桌十二碟的大酒席了。 
母亲是从不上会的,但总是很乐意把花厅给大家请客,可以添点新春喜气。花匠阿标叔也巴结地把煤气灯玻璃罩擦得亮晶晶的,呼呼呼地点燃了,挂在花厅正中,让大家吃酒时划拳吆喝,格外的兴高采烈。我呢,一定有份坐在会首旁边,得吃得喝。这时,母亲就会捧一瓶她自己泡的八宝酒给大家尝尝助兴。 
席散时,会首给每个人分一条印花手帕。母亲和我也各有一条,我就等于得了两条,开心得要命。大家喝了甜美的八宝酒,都问母亲里面泡的是什么宝贝。母亲得意地说了一遍又一遍,高兴得两颊红红的,跟喝过酒似的。其实母亲足滴酒不沾唇的。 
不仅是酒,母亲终年勤勤快快的,做这做那,做出新鲜别致的东西,总是分给别人吃,自己却很少吃。人家问她每种材料要放多少,她总是笑眯眯地说:“大约摸差不多就是了,我也没有一定分量的。”但她还是一样一样仔细地告诉别人。可见她做什么事,都有个尺度在心中的。她常常说:“鞋差分、衣差寸,分分寸寸要留神。”

今年,我也如法炮制,泡了八宝酒,用以供祖后,倒一杯给儿子,告诉他是“分岁酒”,喝下去又长大一岁了。他挑剔地说:“你用的是美国货葡萄酒,不是你小时候家乡自己酿的酒呀。” 一句话提醒了我,究竟不是道地家乡味啊。可是叫我到哪儿去找真正的家醅呢?


《过去的年》 莫言




过年时还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装财神和接财神。往往是你一家人刚刚围桌吃饺子时,大门外就起了响亮的歌唱声:财神到,财神到,过新年,放鞭炮。快答复,快答复,你家年年盖瓦屋。快点拿,快点拿,金子银子往家爬……
听到门外财神的歌唱声,母亲就盛上半碗饺子,让男孩送出去。扮财神的,都是叫花子。他们提着瓦罐,有的提着竹篮,站在寒风里,等待着人们的施舍。这是叫花子们的黄金时刻,无论多么吝啬的人家,这时候也不会舍不出那半碗饺子。

这是叫花子们的黄金时刻,无论多么吝啬的人家,这时候也不会舍不出那半碗饺子。那时侯我很想扮一次财神,但家长不同意。


《过年》 谈正衡




“大人望做田,小孩盼过年”,过年有好吃的、好玩的,有新衣穿。更有老早就巴望的压岁钱。
一到腊月,家家户户都把养了一两年的肥猪从圈里拖出来杀掉。村头村尾,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宁静的乡村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孩子们弄到一个猪尿泡,吹上气当球踢,只要小心别弄破,能玩好多天。杀了年猪,将腿肉、肋条肉放进缸钵里,搓上盐粒压实腌上十天半月,捞起来穿上细绳挂到阳光下,直到晒得深红油亮。头头脚脚也要腌,舌根叫“口条”,尾巴根雅称“节节香”……这叫“有头有尾,来年再来”。大人总是要小孩子多说吉利话,因为腊月里说的话是很灵验的,但这仍拦不住有孩子坏唱:“捡个钱,买买盐,腌腌屁股好过年。”
“腊七腊八,腌鱼腌鸭”,那段时光,肉香会飘满每一个日子、每一户农家……有时,一个白生生的猪头,就吊在屋檐下,沉醉一般眯着一对小眼、垂着两只肥大耳朵,乍看去,犹似藏不住一脸的笑意。浓浓的年味萦绕在心头,一切都变得温馨可爱。年底晴好的日子里,竹竿上串的,墙上挂的,都是赶着太阳晒的鸡鸭鱼肉,还有少量香肠。
腊月二十要打年糕,做糖,做豆腐。哪家厨房大,就聚齐到哪家来做。寒冬腊月,外面雪花飘飘,屋子里却灶火红红,热气腾腾,笑语漾漾。干不上活的小伢窜来窜去,捞到什么吃什么,一锅开屉的蒸糯团刚倒在案板上,就猴急地抓过来往嘴里塞,烫得头直甩,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熬糖稀时,锅里糖水刚喷细花就用碗舀着喝,撑到半夜上下两片眼皮直打架也不肯睡觉……一直要等吃到炒米糖、豆子糖、芝麻糖、花生糖等才歇。
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这天晚上要把锅灶擦抹干净,以小碗盛满五谷和切细了的稻草秸,然后用香盏点上油灯恭送灶王爷,并在灶头贴上老头的像,或用红纸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贴于灶墙上。为了不让灶王爷在上面乱讲话现家丑,不妨来点温柔的小动作,用麦芽糖作献品,把灶王爷的嘴给黏住,让他有口难言。但封口归封口,家里的大门一直要留道缝,到下半夜都别关严,等这老头回家。
接近年边了,最后是炸圆子。纯肉圆子少,大多为糯米圆子、藕圆子,还有豆腐果子,这通常是各家各户独立进行。浓浓的年味,都飘散在空气中。“今朝二十八喽,咿哟嗬嗬;明朝二十九喽,咿哟嗬嗬;后朝三十晚喽,家家把门关啦,过年喽;咿得哟,哦得哟,家家把门关喽,过年喽过年喽!”
腊月二十八,穷汉洗邋遢。家人都要洗个澡,男人和小孩上集镇澡堂子里洗,女人们都在家里洗。二十九晚,到祖坟上插一只纸糊的鬼灯笼,里面点一盏油灯,给祖先们在阴间照明。
真正的过年,是从“大年三十”开始。一大早把水缸挑满,女人们去池边洗菜。三十不杀鸡,是习俗禁忌,前一两天鸡都杀好,处置干净。男人院里院外收拾一番,就拿了红纸去请人写门对子,从“天增岁月人增寿”到“六畜兴旺”,以及满院贴的“福”字,大红纸一点没有浪费……连谷仓、晒箕、稻箩上都贴着“五谷丰登”的纸头,搞得红红火火年味十足。因为太忙,午餐一般吃点糖食或粑粑、团子就行了。
下午日头偏西,厨房里吃食都忙好了。一家之长就领着孩子到野外祭祖,端上鸡肉鱼饭和酒水,来到祖坟前,点香放炮,跪拜磕头。同时还要烧上用草纸裁成四寸见方的纸钱,有的人家会用特制模具在上面敲满钱印,孤魂野鬼也能享受一堆。外婆领着西宁来到南埂头墓茔,在种着一棵万年青的外公的坟头点燃香,紧邻几处坟头也依次点上香,还给长眠在遥远的朝鲜平安南道志愿军烈士墓的舅舅也点上一炷香,放炮,烧纸,磕头……做完这些回家,同所有人家一样关上大门吃年饭。
虽只有两人,但桌上足够丰盛,肉是大块红烧,圆子油汪汪,鸡块呀蛋饺呀堆得冒尖,只是那有头有尾的一碗鱼不能下筷,那叫“看鱼”,外婆和西宁每人喝了半碗甜米酒。三十晚上的年饭锅巴,外婆叫“饭根”,铲起来卷好,系上细绳让西宁挂到堂屋穿枋上。外婆在堂屋和睡房里分别点上两盏酒杯子做的小油灯,幽微摇曳,十分有趣。此后,这些灯每晚上油,一直点到元宵节。
半夜子时一到,迎接新年的爆竹声远远近近响起,一直持续到天亮。天亮前,西宁已沉睡在梦中,他梦到了爸爸在自己枕边轻轻放上压岁钱。
初一清早开财门,就有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上门,家家桌子上摆着糕点盘子和茶叶蛋,还有欢团(用炒熟的糯米和饴糖搓成的一种球状食品)和花生、瓜子。茶叶蛋称为“元宝”,来客一般不吃,回称“元宝存着”,小孩子则被大人强拉着塞上两个。“拜年,拜年,欢团上前;往前一跪,元宝一对。”除了吃食,许多人口袋里还装满零零碎碎的小爆竹,有化整为零拆开的,有从地上捡来的。一边玩闹,一边时不时摸一个炸响,冷不丁吓人一跳。
“新年到,放爆竹,噼噼啪啪真热闹。跑旱船,踩高跷,老奶奶笑得直揉眼,老头子乐得胡子翘!”跑旱船、踩高跷通常都是外地来的,本地最常见的是舞狮子。一人舞的小狮子,谑称“讨饭狮子”,只有一个狮头,下边用一些彩色的布遮着,舞狮的动作也简单,旁有一人敲小锣配合。几分钟舞完,敲锣人收了赏钱,舞狮人把狮头一收夹在腋下就走。大狮子就大不一样了,头大威猛,狮子皮颜色鲜艳,背上还有一块带毛的兽皮,两人藏在里面舞,只看见跳动的四只脚,后面那个小尾巴还一撅一撅的。他们有锣鼓班子配合,还有专门处理公关事务的,一二十个人在一起,声势不算小。大狮子每到一处,敲锣把场子打开,狮子先在堂前向户主拜年,然后舞四方,有时会故意扑到小孩面前。如果恰逢新婚喜事,就到新房里舞,在新床上打几个滚,祝房主家早得贵子。舞毕,讨了赏钱,就齐齐哐——咚咚锵——敲着锣鼓走了。村里愿意集资出钱,就在稻场上舞。桌子叠桌子,爬到最高处做各种惊险高难的动作,喝彩声不断。假如凑巧遇到两班狮子撞到一起,就对台赛舞。
唱门歌也好玩,有本事的脑子转得快,见人唱人,见神唱神,看着主人家的陈设现编词句。唱门歌的最多两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拎把铜锣或者二胡,也有捏两片竹板的,走到人家门口,铜锣一敲,二胡一拉,就唱起来:“春锣一打响铃铃,恭喜老板开财门……财神菩萨进门来,有喜又有财,恭喜老板一年四季大发财……”这仅是些流行词,几乎每个小孩都能跟着唱和,看多了就兴头不大。还有唱春歌的,春歌离不了“春”。要是耍龙灯的过来了才热闹,离老远就放双响炮接,唱灯戏,吃灯席。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叫花子也要过三天年”——这是外婆讲的。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都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只有田里的庄稼孤独而安静地生长着,没有人来打扰它们。一群群的麻雀一如既往地飞过乡村的那些树梢和屋檐,寒风将它们身上的毛吹得乍了起来。


作家们笔下的春节韵味

大家有没有感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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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新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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