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把拍电影当作解谜」特宝荷·艾德金斯导演线上交流回顾

文化   2025-01-18 21:12   北京  

本文转自:游击社 Guerrilla Collective

本文系2024年12月22日线上放映交流004」特宝荷·艾德金斯:自相残杀的日子映后交流的文字整理。

与谈人:特宝荷·艾德金斯

主持人:袁勋

翻译:Carol

线上交流截图


自相残杀的日子

Days of Cannibalism

78分钟,2020,法国 / 南非 / 荷兰

特宝荷·艾德金斯

入围2020年柏林国际影展

入围2020年瑞士真实影展



《自相残杀的日子》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经济模式对一个仍然根植于传统社会的社会和文化产生的影响。当中国的企业家和商人来到莱索托的塔巴塞卡地区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特宝荷·艾德金斯探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以及它们如何可能在观察对方的过程中重新塑造自己——而不是相互融合。这两个世界相互对峙,而这种相遇的结果有些暧昧。旧的结构开始瓦解,潜在的暴力威胁着爆发。谁会成为食物或被食物所吞噬?这部电影在神话的框架下探讨了全球经济问题,同时模糊了传统纪录片和虚构作品之间的界限,确立了特宝荷·艾德金斯作为非叙事电影制作领域最有趣的名字之一的地位,无疑也是最具前瞻性的。




特宝荷·艾德金斯(Teboho Edkins)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在南非长大,在开普敦和柏林生活和工作。他的电影曾在500多个电影节、群展和个展放映,包括柏林国际电影节、蓬皮杜中心和泰特现代美术馆。他的电影也被一些公共和私人艺术收藏所收购。各种电影节也展示了他的作品,最近的一次是2023年奥伯豪森国际短片电影节。
特宝荷·艾德金斯的混合纪录片质疑了不同类型之间的界限——纪录片和虚构叙事之间的界限,以及电影和视频艺术之间的界限。事实上,他的作品往往反映了电影制作的过程。他的“控制”或“排演”的现实往往像一部剧情片一样拍摄和剪辑,他的摄影技巧展现出对荒谬情景的天赋。这位艺术家在南非度过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正是在那里,他获得了许多灵感。在特宝荷·艾德金斯的作品中,起始和进入成年的标志,身份和他者性是特别反复出现的主题。




袁勋
请导演介绍一下自己的成长背景,和莱索托的关系,以及这两部影片的制作过程。

特宝荷
非常感谢放映我的作品,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在中国放映。《自相残杀的日子》在2020年的柏林电影节首映,但因为疫情原因,没有得到太多曝光。
在柏林放这个片子的时候,有非常多的记者来向我提问,因为他们对这个题材非常感兴趣。其实很多人对于中非之间的合作,包括很多中国人在非洲的生活非常感兴趣,这方面相关的报道和记录非常的少。但是其实非常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关注的点在于中国在非洲的基建工程,所以他们想象中可能是很多大工厂或者一些国家的项目,但是在我的视角,看到更多是一些单独去到非洲的移民,其实并不是国家组织,而是自发性的去非洲生意或者说谋生的。
这对于这一点,我想补充一点,我采访的对象,这些在非洲的中国人,其实跟政府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甚至他们有一点像是刻意和政府保持距离,在莱索托的中国大使馆甚至不知道他们。
西方对中国的报道有一些偏见或不实的想象,但是在我的视角里面,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
我对这些在非洲生活的中国人非常感兴趣,并且同情,因为在我看来,这些中国人去非洲这个行为其实是为自己的家人牺牲了很多的,他们在非洲的生活其实是很孤单,困难的,所以他们在非洲的生活其实是一种牺牲。这些在非洲工作的中国人,他们其实很多有酗酒的问题,并且有一些性压抑。这就是对于我的目标拍摄群体的感受。

袁勋
请导演再讲一下您个人的成长经历,因为我知道您是在莱索托长大的。成长的过程中,作为一个白人,跟当地的黑人群体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些中国商人?然后现在这个社群里的不同人种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特宝荷
我个人在莱索托这个国家的成长经历很大原因是我的父亲,他是在南非生活的白人,然后在70年代有一些政治和战争的因素,导致他只能移居到莱索托,就是和南非比较近,但是又不在南非境内的状态。
莱索托是一个由黑人治理的国家,没有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Apartheid),我会说当地的语言,并且很好地融入了莱索托社会,我在当地的学校上学,是班里唯一的白人孩子。
事实上,莱索托几乎没有其他国家的移民生活,所以这是它的非常同质的地方,所以中国人真的显得很突出。一些中国人他们一开始去了南非, 可能在南非的生活比较辛苦, 所以选择了去到莱索托。
在80年代的时候, 台湾人以一种援助或传播文化的身份去到莱索托。后面90年代的时候有北京人来,他们其实很少,并不是很大的族群,然后到了近20年的时候,很多福建人以家族的身份来到莱索托,然后建立起了他们自己的社区。莱索托其实现在有好几个来自福建的家族管控着不同地区的超市。 来自北京的那些移民,对于福建人还有一点害怕,因为他们人少,福建人多。

袁勋
我在欧洲拍中国商人的这个题材的时候,麻烦的就是和拍摄对象建立信任。因为这些做生意的福建,浙江或广东商人其实是一些社群组成的,他们更信任的可能是几个家族,可能是几个自己有相关利益的人,可能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其实进入他们都比较难,包括我们今天观影的时候,发现影片中的福建方言,我们是听不懂的。
导演建立这样的关系,然后形成拍摄的想法,到最后片子的完成,用了多长时间?

特宝荷
其实做纪录片的一大困难,同时也是一大魅力,就是和这些被拍摄的对象进行沟通,然后让他们在镜头面前呈现最自然的状态。
对于莱索托的当地的居民来说,因为我讲当地的语言,其实可以进行比较轻松的拍摄,他们也比较容易在镜头面前展现自己比较欢乐的一面;
但是拍摄中国人时,要先征得他们的老板同意,然后他们也没有太介意摄像机,他们的生活很无聊,我作为一个外来者,扛着一个相机出现,可能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压。但他们不愿意配合拍摄排演的部分。
关于拍摄周期,2013年的时候我在香港和广州,见到了一些非洲人。 然后我就有这么一个想法,也就是我们在片子开头看到的那些场景的灵感来源。然后到2014年的时候开始在莱索托制作这一部电影。 算下来是六七年左右。

袁勋
这个片子制作的时候是2014年到2020年,在这期间,中国跟欧美的关系还是比较 ok。 还没有到今天这个程度,那个时候相关题材的片子里影响力比较大的是《美国工厂》 ,但是这几年我们可以看出,贸易战的扩大和中美关系的恶化之后,这个题材的片子已经没有那么多了,反而关于中国在非洲投资的纪录片项目在慢慢增多,比如《吃苦》和《埃塞俄比亚制造》,这样的题材拿了美国的基金,然后会找一个中国的导演去讲这个故事,不知道导演有没有看过这一类关于中非关系或中国人在非洲的纪录片。如果没有看过的话,您怎么看待,中国的在当今世界所处的位置,因为世界格局变化比较快,再去拍这类型的题材的话,会不会视角有些不一样?

特宝荷
我可能看过《美国工厂》,这部片可能是被奥巴马投资的。我还看过纪录片《友谊》(We Come as Friends)。我想大家也观看了我的《孤儿院》。我想说,我镜头下的中非关系,是越过了西方的视角的,这点非常有意思。我的片子呈现的更多是中国商人和非洲当地人的金钱交易,他们并没有想要用文化渗透彼此。他们其实对于彼此的文化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然后这一点可能跟之前很多西方的视角,包括一些像刚刚提到被西方资助去拍摄的片子,是有很大不同的。
友谊 We Come as Friends (2015),导演:于贝尔·苏佩
在这个电影里,我们有看到一个电台主持人,在他的广播里面,对于中非关系有乐观的想象:中国人向莱索托人学习怎样放牧,莱索托人向中国人学习怎样经商,但其实更多是一个比较乐观的想法。还有一点非常有意思,在那个抢劫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一个商业化的结果,中国人作为一个外来者带来了商业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我制作这个片子的主要目的还是捕捉全球化带来的影响,因为在这个里面我们能看到一些先驱者(pioneers)和原住民,然后刻画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是我拍这个片子的主要目的。
中国人带来了商业,他们很大程度上也破坏了之前的农牧经济,之前放牧是当地主要的经济方式。
旧有的信仰,以及畜牧业被杀死了。新的商品经济杀死了旧的经济体系,所以抢劫发生了,如果不是中国人带来这些新的经济模式,也会是其他人。这就是为什么影片开头的广州部分很重要,在那里非洲人正在做相反的事情,这是硬币的另一面。

观众
除了这些超市,中国人还做什么生意?非洲人唱着“我被中国人虐待”之类的歌,能谈谈中国人是如何在工厂里虐待他们的吗?

特宝荷
这首歌有一定知名度,是一首公然的,民粹主义,种族主义的歌曲。但不知何故,它击中了我的神经。开工厂的中国人主要是做牛仔裤的之类的,条件相当苛刻。那里的工资真的很低,工作的环境真的很差。在这些工厂工作一点也不快乐。莱索托没有强有力的劳动法,这些工厂没有得到很好的监管。

观众
我很喜欢您影片的剪辑,比如结尾处牛吃牛骨头的镜头。请问有没有其他作品给您带来了叙事结构上的灵感?在我看来,这部影片的情节有点像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

特宝荷
我经常在电影里指导现实,比如法庭那场戏,完全是演出来的,但是是由真实的法官和偷牛贼本人演的。还有开头的那个场景,两个中国商人在说他们要在哪些地方建什么。牛吃牛骨头的那场戏我是没法指挥的,那是我妙手偶得的。这部电影既有场面调度,又有妙手偶得的部分,再比如抢劫那场戏,是真实发生的,包括那个小女孩的动作,这一幕放在电影里很奇妙。

观众
我想知道直接电影和你的电影的区别,你在创作过程中怎样决定哪部分排演,哪部分保留真实?

特宝荷
每次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我每次都把拍电影当作解谜。我每次都是概念先行的,比如《自相残杀的日子》有一个西部片的概念,我还拍过一个黑帮式纪录片,现在在拍一个恐怖纪录片。比如我拍的那部黑帮纪录片《Gangster Project》(2011),我真的跟拍了一个黑帮,但拍完我发现,有很多东西没法拍到,因此有些地方观众可能难以理解,所以我以排演的方式拍了那些部分。
Gangster Project (2011)


袁勋
您还有在做的片子吗?风格和题材和《自相残杀的日子》一样吗?

特宝荷
我正在南非的一个小村庄拍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是关于白人的,那是一个混合种族的村庄,白人和黑人生活在一起。 但是所有的白人都相信有鬼,或者有鬼住在他们的房子里。只有白人信,黑人不信。我认为这与种族隔离的某种罪恶感有关,也许是某种创伤。

袁勋
好的,感谢分享,希望您可以再来中国,与我们面对面交流。

特宝荷
非常感谢,希望有机会见面。





关于游击社Guerrilla Collective


游击社由4位影像爱好者于2024年发起,计划每月举办线上影像放映和交流,对国内的主流放映做以补充。


网站  www.guerrillacollective.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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