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
“冬或新春”文学专辑征文之二
河畔诊所(小小说)
那年春天,我带着两个孩子从东亚岛国来到中欧布拉格休长假。
白天孩子们上学,我整日毋需讲话,像个绝缘体,又像个太空人,飘飘然体会着失重的味道。这布拉格宛如一座巨型建筑博物馆,巷巷可入画,俯拾皆风景,囫囵个儿被联合国列为文化遗产。有幸就住在这博物馆中,也乐得飘来飘去。秋去冬又来,我梦见自己静脉曲张加剧,腿上布满红的绿的蓝的血管,鲜艳狰狞。约翰·多恩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无论如何,得找一位针灸医了。
从帕拉茨基广场乘坐十七路有轨电车沿伏尔塔瓦河南下,两三站后大博物馆就渐行渐远,仿佛电影里的淡出镜头。淡入的是一座座灰白的公寓大楼,这类庞然大物估计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四四方方,呆头呆脑。再坐几站,又见塔尖——尽管不像大博物馆那么百塔林立,建筑亦大致回归早前样式,只是更素朴、少雕琢,独栋小楼也多起来。短短七八站,倒像换了几个朝代。到站下车,铁轨旁的矮墙上满是涂鸦,连小候车亭子里也给涂满了。
靠着一份华文报纸,我找到了赵林医师的诊所。这是一栋位于河畔街区的二层小楼,独门独院,有水泥的围墙和漆成深红的铁门,门外木头邮箱上写着ZHAO LIN。院子不大,院里有树有秋千。按了一下门铃,一位白衣的中年医师热情地迎了出来。穿过灰灰白白长长窄窄的水泥甬道就是诊所了,换过拖鞋,穿来的鞋子就摆在了玄关地上。一旁鞋架上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双鞋,像是在告诉来客,此楼乃住宅兼诊所。
诊所也真的就是医师家里一个大些的房间,连着客厅,待在诊所里亦好像待在别人家里。赵医师与我年纪差不多,上世纪八十年代亦曾生活在北京,共同话题不少,每次诊毕都会小聊一会儿。他说这里西边就是伏尔塔瓦河,环境好,东边走几步就是电车站,交通也不差,又说九十年代曾在斯洛伐克、匈牙利一带做过生意,后来稳定下来,就回归老本行了。一次内蒙古合唱团来布拉格演出,同胞们送他的免费门票他也给了我几张,让我带上孩子去。还有一次我说不知哪里买得到酱油,他就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到微信群里问问啊。我说没微信,他颇诧异,讲了些微信的好处。望群心怯,我还是摇摇头。他笑了笑,见怪不怪。
岛国来的绝缘体。话讲多了就不自在,待在别人家里又是一层不自在。诊所里有两三张针灸床,每次去都只有我一个人。后背拔着罐子,上面盖上一层薄绒毯,空隙间还是有点儿凉丝丝。在岛国的针灸院,冬日里床头床尾总是各点着一盏向日葵般大小的远红外线烤灯,太阳般照着。大约实在是给岛国惯坏了。虽说没见过其他顾客,但有一次,在那满是涂鸦的有轨电车站遇到过一位华人老妇,说是刚在赵大夫那儿做完针灸,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布拉格的冬天是真冷,雪花如冰屑,飘落下来就直接变成冰,走起路来一步一滑。不太敢出门,赵医师那里也就不去了。交了十次的钱,好像还剩个两三次。回岛国后,孤悬河畔的小小诊所遂与那涂鸦的小站一道,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