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
“冬或新春”文学专辑征文之八
林老师站在讲台前，目光从左到右扫过教室。她手中捏着的一沓点名表上，有一列总是空着的名字，但今天已经第五周了，那几个空格的主人，却在铃响后五分钟才推开门，手上捧着皱巴巴的“迟延证明书”。
“对不起，电车又延误了。”其中一个学生低头站在门口，嘴里念着标准却冰冷的中文，语气里没有一点歉意。他的同伴们站在他身后，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边笑嘻嘻地递过各自的证明书。
林老师没说话，目送他们走到座位上。学生们拖拉着椅子，拉链开合声、书包扣响声此起彼伏。他们打开手机或电脑，开始对着屏幕翻找教材。
“都带课本了吗？”她问。
“用手机看，方便。”坐在靠窗的一个男生头也没抬。
“方便？”林老师心里泛起一丝无奈，却没继续追问。
“为什么要学好中文？”林老师提起粉笔，熟练地在黑板上用日语写下这个问题。她转身望着他们，微微扬高了声音：“中文不是一门‘轻松’的学科，不是选修课里的‘水课’。但也不是大家传说中的难课。中文不是用来死记硬背地学的，是用来练、用来用的.......学好中文，会说中文，是会损失，还是会对今后的人生大有用处呢……？”
前排的女生正低着头吃巧克力，纸包装拆开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在嗡嗡叫。后排两个男生正对着手机屏幕说笑，目光里全无对眼前这节课的关注。
“学中文，到底能学到什么？学中文只是因为要考试分数，只是因为要单位吗？”林老师停顿了一下，试图寻找那些游离的目光。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窃窃私语和漫无目的翻书的“沙沙”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白幕上打出了她精心制作的PPT。这一页，是一幅世界地图。“会中文，能让你们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中文是工具，但更是一种文化。”她缓缓说道。
角落里，一只手默默举了起来。“老师，我觉得这些都挺好的，但您每次讲这些，课本内容就总讲不完。”说话的男生表情认真，但语气里却藏着一丝隐隐的挑衅。他是班里最常“迟到”、缺席的那一个，但每次下课后，总是第一个跑去教学办公室，投诉林老师讲课内容“偏离主题”。
下课铃响时，林老师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教室。教学楼走廊上的风透过玻璃窗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她停下来，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绿海为背景、蔚蓝的天空映衬下的高楼大厦.......
为什么有的人总迟到，而有的人从来不迟到？
这问题她问了自己许多次，也问过别的老师。答案各异：有人说家庭背景不一样，有人说性格使然，有人干脆笑着摇头，说别操心，工资照拿，教完就行了。
可林老师做不到不操心。她记得那些在课上认真听讲、写满笔记的学生，也记得那些总是迟到、懒懒散散的人。她甚至会在深夜想，自己说的那些关于中文的意义，究竟有人听进去了没有？
一个月后，学校里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投诉信，说林老师上课总是讲“没用的内容”，严重影响了大家的学习进度。
开会的时候，校长把信摆在了她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你可以稍微注意一点，学生们的意见还是要听的。”
林老师捏着信的手微微发抖。她脑海里浮现出教室里那些迟到的学生，那些埋头吃东西、说笑、敷衍听课的身影。她闭了闭眼，最后只是点头应了声：“好，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的中文课，林老师如常走进教室。她照例点名，依然有人拿着“迟延证明书”姗姗来迟。
“好，今天我们只讲课本内容。”她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课题，然后直接翻到指定页，开始逐字逐句讲解。
学生们这一次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大声说笑，只是默默地看着电脑或手机，偶尔在书上划几道线。
铃声响起时，林老师合上课本，转身离开教室，没有多说一句话。
后来，林老师再没有收到投诉。但她知道，自己讲过的那些关于中文的意义、关于世界的宽度，关于通过学习中文启发多种才能的教育理念，哪怕在一个学生心中留下了印记，那她也没有白说。
对她来说，自己学生时代，外语考试从来没有低过90分，偶尔考个89分都是觉得无地自容……课本上的知识自己复习预习就基本可以掌握，她多么想听任课老师讲课本之外的更宽广的世界啊……
如今，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那些学生，想起那些皱巴巴的“迟延证明书”。她心里仍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课堂上那些不被重视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