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经》一书,自宇宙天地万物,以全国家天下无所不包,唯其为学之重心,如谓其重在于天下之经纶,不如说其重在于个人之修养与人生之最高完成,较为适切。盖人为天地之中心,亦为历史文化之中心;一个人之最高完成,亦可以说即是天地与历史文化之光辉与完成。故其所提倡者,如贱名利、抑轻躁、忌刚强、贵清静、主柔弱、尚恬淡、重素朴、法自然等,此皆人生修养之功夫,属于人生之修养法,而非以天下国家为目的之经纶策也。虽其为治之法,在秉要执本,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因任自然,以无治为治。此要亦即以个人之修养,推广于治国为政。唐睿宗尝问道于天台司马承祯,承祯即以老子之言对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帝日:“治身者然,治国如何?”对日:“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治。”夫以造化自然之法则,应用其理想于个人身心性命之修养,尽人皆为圣人、神人,即以帝王让之而不受,以天下与之而不取,又何用治焉!何所争焉!盖其心中别有天地,别有所贵者在也!
至庄子发扬老子之学,其《养生主》言全生尽年之术,《人间世》明处世全真之道。后汉班同言庄子“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于自然。独以造化为师友,而不为世俗所役”。北齐颜之推称老庄之学,“全真修性,不以物累己。究性命之原,探道德之奥,穷天地万物之理”。其《天下篇》云:“上与造化者游,而与外死生无始终者为友。”此则已上入于先天境界矣。在先天境界中,只是一个虚明无物。浑同无别。以其无极而皆一也。其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说,不过以可与不可无差别,然与不然无区分为理想。
《齐物论》云:“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又《秋水篇》曰:“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专自化。”然不然而可不可,同不同而齐不齐。分不分而一不一,亡不亡而生不生,举天地万物而任其自化! 自化其化而不化人之化,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则自与宇宙精神共往来矣!又何用为乎哉?
庄子内篇之说至人或真人,其最高之境界为神化。其外篇亦言神化。但于养神之上,必先守纯守素,而后得以养神。《刻意篇》云:“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又曰:“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修真之士,宜内养其纯一,外应以天行,方得全其真也。
上文已言之,道家最重人生修养,老子言人生修养,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又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子之言修养,一言以蔽之,曰法无为,曰法天地,曰法自然。
至于庄子,承老子之学而益加发皇,其《养生主》一篇,尤为养生家之无上神诀。揆其全篇主旨,则在“缘督以为经”一语;缘督以为经者,即顺理以为常,黄中以为经也。所谓理,即自然之理。理在道中,故顺理即顺道,缘督即缘中也。依乎天理,率乎黄中,顺乎自然,不贪欲以残生,不辱身以伤命,使保其天性,存其天真,养其天机,而合于天道,此即庄子养生之妙谛。庄子虽重养生,决非全在养形,仅凭“吹呴呼吸、吐故纳新”。其最重者为养生之“主”,生之主即生生之理,亦即真我,亦即宇宙之真宰也。其于人则谓之真神,有形而无神,则为死人,有神而无真神,则为行尸走肉之凡夫俗子,虽活千岁,亦守尸鬼也。全其真神则薪尽火传,虽死不亡。故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将何以全其形?
庄子日:“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司以养亲,可以尽年。”神得其养,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侵,德全而神不亏。就庄子个人修养之境界言:“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大宗师》)“弃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人间世》)。“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养生主》)。“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刻意》)。由以上所言,可知庄子有至乐存焉!其至乐者何?“吾以无为诚乐矣”。故“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两无为相合,万物皆自化。”化则自得休乎天钧.而存其真君矣。庄子之逍遥自在,无哀乐而有至乐,已超于神化之境。因之在修养上尝以养生、养心、养性、养精、养气、养神、养真等名言以启后人。
盖人之性灵,若无博大深厚之涵融,必为俗尘所蔽染,即难自得其性灵之真。人能“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以身观物”,亦即以大道为性灵之本,观察天地万物,而不为世尘物欲所蔽,遂能于逍遥自在之洒脱性灵中,超然物外,独来独往于大自然中,而“陶然共忘机”。因其已深深契证生命之真宰,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之境地,而神化无方,无入而不自得之天地境界矣。所谓神化者,乃先天性灵守纯守素而得。能守纯守素始能明彻了悟,归真返朴,而上入于先天境界。人皆有悟,能纯能素则能得其妙,悟而能妙,在于养之有素。人皆喜从有睹有闻之现实中徘徊,不从不睹不闻之心性中着实用功。果能睹其人之所不能睹,闻其人之所不能闻,本心自然呈现,亦即真心自然呈现,在心灵澄澈、意趣冲夷中,必大开慧悟而神化莫测矣。
庄子之学,其要归本于老子之言,阐明其虚无之旨,道德之意经之宇宙,律之人生,而无所不宜。其《天下篇》自言其道术有异干老子,且有凌驾而上之之意。实则大同而小异,本同而枝岐,通而一之谁曰不宜?故庄子之于老子,亦犹孟子之于孔子也。简而言之,其学要在究性命之源,畅人生之奥,阐道德之真,穷天地万物之理,与家国天下盛衰治乱、生死成毁之经!而一以自然为宗,以无为为用,以齐物为旨,以德充为符,以养生为主,以逍遥为游,以无知为守,以浑沌为全,以真人为至,以应帝王治天下为末,以乘宇宙通造化为极。其言宏绰,其旨玄妙,其道难知,其文虽万世而莫可与京。有史以来,老子而后.一人而已!
庄子恒主心游世外,性超物外;因化以大通,缘督以为经;清虚以养性,无为以养心,绝欲以养精,胎息以养气,顺天以养神,全真以养生,忘我以集虚,乘虚以合道。内外一如,体用不二,乘物为化,与天为徒。此要亦为至人、圣人、神人、真人之大宗师也。其释何谓真人时有日:“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暮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此乃教人虚怀游世,心不动、气不动、欲不动.葆其天机,存其天趣,养其天性之道也。
又曰:“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诉,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此乃真人妙悟本性,心超世表,忘利害之端,通死生之谊,翛然顺化,抱道而行,忘其始终,往来一如,自乐其乐,而不乐人之乐,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也。能如是,则自能应世而无我,应物而不伤,故能“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颓;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无住而自得,无应而不成宜也。超然绝俗,与时偕行,而不役人之役,以逐物亡性,殉名丧己!不以人胜天,不以天胜人,天人两不相胜,则自天人两不相伤,此乃浑然大化,天人合一,藏天下于天下之道也。古之所谓真人者,要亦如是而已矣!
道家者流,均以道为宗。何谓道?老子言之详且尽矣。庄子更申言之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稀韦得之以挈天地,伏羲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太山.黄帝得之以游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比于列星。”由此可见“道”实为宇宙天地星辰山川万物之真宰,人能修之,证道还元,与道合真,浑融而为一体,则自可与天地造化同流,打成一片,而入于先天境界矣。
唯闻道易,明道难,证道则尤难之尤难。闻道在知见,明道在了悟,证道在功夫。故庄子言进道功夫次第,先外天下,而后能外物,能外物矣,而后能外生;能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此不生不死境界,亦即是道的境界、宇宙境界、先天地之无极境界,鸿濛未判时之浑沌境界,同于大通之寥天一境界!物我两忘,内外俱泯,形神同化,道法齐冥。如此,则自宇宙不毁,而我亦不毁矣!天地长生,而我亦长生矣!
上述旨要,均可视为玄门圣脉全真之道。全真之义,在保全人人本有之天心、天性与天真,亦即是全其父母未生前之先天真性。老子之言天真,以“朴”与“婴孩”为例,如“见素抱朴”、“返朴还醇”、“复归于朴。”朴者,木素也,未成器之本也,与未琢成之玉日璞同一意义,故为玉曰璞,为木日朴,在人则为浑然元善之天真。至于婴,在人类言,最纯正者莫如婴孩。老子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含德之厚,比如赤子。”凡此皆说明婴儿浑然元善,不为外物所伤。盖言赤子所养之厚,纯自然而无纤毫斫伤,借婴儿以说明天真之本质。故朴与婴儿均浑然元善,无丝毫物欲之私。见素抱朴,乃保守天真之法,镇之以无名之朴,亦保存其天真之法。但见素抱朴,乃元始天真之境界,镇之以无名之朴,乃天真斫伤之后,恢复原状之境界,二者有些须之区别,养生者不可不知也。
人之性灵,若无深厚之保养,即无自得之性灵。而性灵一养至深含不露,存于无有之间,常留有余不尽,则神韵自现,但人于神韵。往往有渺茫无际,不可捉摸之空灵感受,如“高岩空谷,冷冷然不见其底,望之宛然,即之恍然”之神秘气氛。其实所谓神韵者,乃先天性灵之所发而已,即弹指可现,复得之常然,如佛家所称之“智慧如空无有边,应物现形如水月”。宇宙间天地万物,在表面形象上如肝胆相隔,内涵则脉脉相通,在妙谛玄微之中,求诸形迹而超越行迹,在象外获得悬(疑为“玄”)解者,即可领悟到千灯一光,万象同体,个中自有其玲珑剔透之境界在焉。有境界即有其神韵,故道家得全其真者,全无人间尘俗气,自然神韵飘逸,气象琼异,而具有仙风道骨之奇致。欲达成此种境界,全视人之修养功夫;修养中必有所悟,悟而能妙,则得之矣。
夫人之心灵莹洁,不失本来,即可于触物皆有会心处见真朴性灵,而亦自见其真我之境界,则天地造化,无不洞彻其玄微妙化矣。惜乎人往往迷于富贵功名、声色犬马之欲,致永堕于“贪嗔痴”之陷阱中,而不能自拔!不能贵生而贱物,重内而轻外,尊自我而小天下,外生死而忘形骸,一物我而完天性。冀在万虑俱空,心灵澄澈,意趣冲夷中,由忘我而至无我境界。余故曰:“素处以默,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含育万物,横绝时空,超乎象外,得其圜中,持之非强,生之无穷。”此即为玄门圣脉真传所在,舍此便堕入下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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