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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那
文/丰家雷
“老那不在了”。
这是本家三叔告诉我父亲的。
“他才多大岁数？有什么病吧？”
“七十，属羊的。没听说有什么大病”。农村说的是虚岁，老那应该是1955年生人，和我三叔年龄相仿。
父亲搬到城里来住已经有好多年了，村里的消息主要是老家来人告诉他的。
年龄大了，反倒是爱打听事儿了，村里张家长李家短的他都喜欢问问。现在村里年轻一点的人大多都到城里去住了，村里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父亲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集中到那些他所熟悉的上了岁数的人身上。
老那是二狗的外号。
在过去，农村人大多有个小名，二狗的哥小名叫狗剩，据说是起个贱名好养活。于是顺着来，老二自然就叫二狗剩了，时间长了，就二狗二狗的喊开了。
二狗并不姓那。老那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呢。
说起来也是个啼笑皆非的故事。
二狗这个人很普通，也没有什么突出特点，典型的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的农村庄稼人。
从外貌上看，就是肚子大些，是自然灾害的那几年，缺少粮食吃，喝汤喝多了，撑的。
如果说他个人有什么优势的话，就是成分好，几辈子的老贫农。这在他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一个巨大的优越条件。
二狗本家的二大娘很是热心，娘家是邻村的。想把娘家庄上的一个姑娘介绍给二狗。
二狗的娘听了，高兴的直跳，眉飞色舞的到处谝。二狗家穷的屋顶露着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能有人愿意嫁给他，简直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姑娘长得不错，还是个高中生，就是家里成分高些，是个地主。再就是他爹是个右派，原来是县中学的老师，后来被划成了右派，就下放回村当了社员。这要放在平常年月，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但这个时候的老右派，只图为女儿找个好成分的婆家来改变家庭衰境，于是就托人想找二狗这样的。
二狗虽然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也不死憨。这些年的阶级斗争大批判让他明白了很多。他坚决不愿意。
狗剩爹娘气的直骂街。到底因为什么？
最后，二狗才说到：“咱家是贫农，成分好，这叫根正苗红，谁能比得了，很光荣。要是和地主羔子成了亲，以后孩子的姥娘家就是地主，说出去不好听，咱家的贫农成分就会变质，孩子的前途也会受影响。再说了，识字多的人容易出事。”
听了二狗的话，狗剩他爹摇头晃脑地对他娘说：“别看咱二狗平常蔫蔫的八棍子揍不出个屁来，关键时候心眼儿还真不少哩。还是二狗子想的长远。”
于是，这门亲事就打了水漂。癞蛤蟆硬是不吃天鹅肉。
于是，二狗就再也没有孬成分的亲戚了。
于是，二狗年龄就越来越大了。
于是，再也没有来提亲的了，想的太长远的二狗就成了老光棍了。
二大娘那里就源源不断地向狗剩娘传来那个没有捞着嫁给二狗子女孩子的消息：
女方那个小妮子听说二狗不愿意，窝囊的害了场病。
恢复高考了，那个小妮子考上大学了。
那个小妮子的爹平反恢复工作了。
那个小妮子考上研究生了。
那个小妮子当了大学老师了。
那个女老师成了大学教授了。
那个女教授的儿子又考上名牌大学了。
那个女教授退休了。
那个女教授到大城市看孙子去了。
二狗也越来越神叨起来了，祥林嫂似的，见人就说：“那时候我怕以后有个孬成分的亲戚对孩子将来有影响。”
开始的时候，人们总是满怀同情地附和：“就是，就是”。
慢慢地，二狗一说“那时候我怕……”
人们扭头便走。
有人还在背后嘀咕：“你这回可不用怕了，恁家里亲戚都是好成分。”
光棍一条的二狗，这回是真的不用怕影响孩子的将来了。
到后来，只要二狗一张嘴“那……”，很多人都不胜其烦地吼道：“知道了，老那。你这是行好积大德了！”
于是，二狗成了老那。
老那见到人总是欲言又止。
狗剩娘快不行的时候，满眼泪水望着二狗，二狗绝望地说道：“真没想到，那时候真怕……”
狗剩娘就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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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