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去华西看了次脚,两个多月后,又再次踏进了华西的大门。
我老家的三姨父,在家里突然晕倒,县城医院无法救治,连夜送到了华西抢救。
我得知了这个事儿,于是昨晚坐地铁去医院看他。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完全脱了相,和我曾经脑海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了,变得瘦骨嶙峋、骨瘦如柴。
原来皮包骨这个形容词就是这般模样,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
他坐在病床上,鼻孔和身上都插满了管子,眼神呆滞,形容枯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他的女儿在旁边给他按摩,见我到来,冲我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他的老婆,也就是我的三姨妈,我妈的亲妹妹,站在床边,一边看着他,一边和我说话。
“前天晚上过来的,县医院120送的。”
是出了什么事呀,我问。
“在家里突然晕倒的嘛,以前做了心脏搭桥,本身心脏就不好,又有糖尿病,血管也不好,很多病混在一起。”
我看着我的三姨妈,她看起来很淡然,处变不惊的样子。
这倒是让我意外,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昨天一天都不让吃东西,今天中午和晚上喝了稀饭,现在看起来有点精神了,”说完,她转头看着我的三姨父,“这边医院就是不一样,比老家的强。这个病房是危重病房,看过一两天估计才转到普通病房。”
原来这是危重病房,我转头看了看房间。
六张床位,全部都住满了,每张床位前都有一两个家属在守着。
最角落靠近厕所的病床,好似那个病人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这个是最严重的。
其他几个,除了我姨父,看起来都挺精神的。
我再次把目光转回来,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面对我姨父的这般模样,心中感慨万千。
小时候我经常去我姨妈家里玩儿,基本上寒暑假都去。
那个时候我可爱去她家玩儿了,觉得她家住在县城,和我姨父都是铁饭碗,有钱,住的是单位宿舍,吃的是单位食堂,比我农村的生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姨妈也很疼我,每年寒暑假只要我去她那,都会给我买新衣服。
走的时候还会给我钱,少则50多则100。
在那个时候,亲戚给孩子50或者100就算是很多钱了。
我每次回家都把钱偷偷地给我妈,让她藏起来当私房钱,不让我爸知道。
我姨妈每次给我钱的时候也是这样偷偷给我说:“回去把钱给妈妈哟。”
然后我就使劲儿点头,心里很开心,觉得我妈又有私房钱了,上街的时候她就能买点自己喜欢的衣服或者吃的了。
小学毕业那年,我在我姨妈家里玩了整整三个月。
从六月,一直玩到了九月开学。
她给我买了三套还是四套新衣服。
在开学之前两天,是我哥来接的我回家。
回去之后的当天,我很不习惯,睡完午觉之后在家里大哭。
觉得家里怎么这么热,也没有什么吃的,中午就炒一个素菜配稀饭,也没有什么零食和水果,什么都没有。
外面蝉鸣声声,我想到了在姨妈家的生活。
早上牛奶面包,中午和我姨父的女儿一人拿个盆去食堂打饭,打各种鸡鸭鱼肉回来。
晚上要不出去和我姨妈他们吃烧烤,要不就是我姨父的妈在家里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
九十点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儿还会去门口买烧烤。
但现在回到了老家,发现那些都成为了过去,巨大的差距让我一下子没有适应,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哭。
每次在我姨妈家里玩的时候,我其实都不怎么和我姨父说话。
因为......我很怕他。
他长得很高很胖,啤酒肚很大(那个时候没人觉得啤酒肚很丑,反而觉得这是钱和地位的象征),总是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从不会对我嬉皮笑脸。
我觉得很有距离感,所以基本上都不会和他亲近。
但那会儿,我也是实打实地羡慕他,以及我姨妈。
觉得他们是体制内的铁饭碗,每天不用像我爸妈一样风吹日晒,在县城里受人尊敬很有人脉,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风光无限。
对,那会儿我一直觉得他很风光。
工作体面,每天饭局不断,三更半夜都还在外面和我姨妈吃喝玩乐唱k,我觉得很洋气,觉得这就是城市人,这就是都市生活。
而我们家的生活,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无聊呆板,贫穷落后。
所以当我在医院见到他,发现他完全变了个模样时,我会觉得特别震惊和诧异。
当年那个在我看来风光无限,很是体面的人,怎么在多年后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呢。
那个时候,他穿好几百一件的七匹狼短袖,喷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高级香水,卧室里有空调、电话、电脑,这些在我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一出门,左右逢源,到处都是朋友,争着帮他买单,说是前呼后拥也不为过。
找他办事儿都得排队。
而这样的一个人,在60岁的时候,却变成了这般枯槁的模样。
我脑子里想到他曾经的风光,想到了他那会儿嗜酒如命的样子,再对比眼前,只觉唏嘘不已。
我姨妈说,他之所以血管不好,就是因为年轻时喝太多酒。
身子骨已经被伤到了。
现在老了,就是到还债的时候了。
年轻时的风光和自由,都是藏有代价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太年轻,我们不知道罢了。
我看着我姨妈,发现她比我过年的时候看到的样子好似老了些许。
这个我曾经很是羡慕的人,觉得风光无限的人,原来也慢慢地老了。
她和我姨父再也不会有曾经年少时的那般快活恣意,出门被人各种捧的日子了。
原来,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
但还好,她的精气神还在,尤其是她面对意外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是欣赏。
我说我先走了,让姨父好好休息,他点点头,然后姨妈送我出病房。
走到快近电梯时,发现没什么人,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两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我姨妈的手里。
我姨妈死活不要,说我在外面也不容易,让我自己收着。
她态度坚决,力气比我还大,仿佛我给她的不是红包而是炸药包,一定要拼命还给敌人。
我趁她不注意,把红包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马上朝电梯奔去,心想,这样你总得收下吧。
没想到她一下子拿起红包,朝我奔来,塞我手里。
旁边这时刚好走出来一个护士,看我们在推搡,笑了笑。
习以为常的样子。
红包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
晚上到家,我给朋友说起这个事儿,说我姨妈没有收红包,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因为我是真的希望她收下。
就觉得小时候,她给我买了那么多衣服和吃的,给过我那么多零花钱,现在也是该我报答她的时候了。
但是她,就是不收。
就觉得我在外面也不容易。
我知道,她和我姨父不缺钱,他们两个人都有挺高的退休工资,而且她自己现在还在老家的一个房地产公司上班,一个月有一万来块。
他们俩看病报销比例也很高。
日子比我过得惬意多了。
但他们自己过得好是一回事,我想小小地表示一下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过年时在县城,有时候经过我姨妈家他们曾经住的那套单位分的房子,总是会想到我以前在里面玩的场景。
真的是没心没肺,快活无限。
那个时候觉得夏天时,门口的冰粉和烧烤都好好吃。
后来,慢慢地长大了,我去姨妈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冰粉和烧烤我也很少吃了。
即便吃,我也再没有吃到过小时候那般的味道了。
一切都变了。
街道、房子、城市设计都在变。
以及人。
曾经风光、体面的人,眨眼之间,那些风光和体面就没有了。
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对比和感受,就在恍惚之间,就逝去了。
彻底成为了过去。
《END》
注:
以下是我的私人微信,为了防止以后失联,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添加。
这个添加有一个小前提:请备注好你的城市、职业、年纪(不备注不通过)。
这样做,只是希望我们能彼此信息平衡一点:你过去看过我的文章对我有所了解,我现在也能大概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具体的人。
更重要的是,你能认同我的文字,或者你觉得我们的审美相符。
如果不认同,就不用添加,忽略这条信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