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儿堪堪立在那里,小脸殷红滴血,眼神往床榻上瞄了瞄,那里只有一床被褥,不禁脚底发麻,身软如绵。
这意思是,叫她跟崔奕睡一个被窝?
倒也不是不乐意,只是一下子还有些紧张。
崔奕皱着眉看向陈琦,冷声吩咐,“再去找。”
“是!”
陈琦忙不迭逃了,答应归答应,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跟在崔奕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他第一次忤逆主子。
若不是德全答应给他找媳妇,他还真不敢冒险呢。
陈琦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更尴尬了。
程娇儿蹑手蹑脚走到那方坐榻边上,抱着膝盖靠着墙等陈琦找被褥来。
只是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陈琦的踪影,程娇儿怀疑这是德全在暗中搞鬼。
她不是不明白德全的意思,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先前多少有几分心高气傲和不甘心,可事实摆在面前,她已经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奴婢,崔奕能一而再再而三帮她,已经是疼惜她了,再矫情下去就是不知好歹。
打定主意,程娇儿便准备起身。
哪知道这个时候,崔奕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侯爷,您需要什么?”程娇儿麻溜地下了塌,忐忑望着他。
崔奕一眼就看到程娇儿的那双白嫩的玉足。
她穿的裤子有些短,并没有盖过脚踝,鞋子又是丫头们常穿的粗布鞋,白嫩如玉的脚立在那里,跟嫩葱似的,瞧着就让人心疼。
他把被子抱了过来,递给程娇儿。
“现在天气不冷,你盖着睡吧。”
程娇儿痴痴愣住了。
崔奕也不管她什么表情,直接将被褥放下,转身吹了灯,合衣躺下。
程娇儿抱着被褥坐在榻上,并没有躺下,只是担忧望着崔奕那边。
片刻过去,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程娇儿却心头似火,虽是天气渐热,可晚上还是有些凉,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程娇儿抱着胳膊都觉得冷。
他是当朝宰相,若是病着了,耽搁朝政如何是好,为了她这样一个小丫头,不值当的。
他这样对她好,她就更不能不知好歹,以至恃宠而骄,通房的本份,她还是得牢记清楚。
程娇儿深吸一口气,咬着唇大着胆子起身,抱着被褥轻轻走到了崔奕塌前。
“侯爷,您睡了吗?”
崔奕身子微微一顿,睁开眼转身看过来。
外面有微弱的光芒,能看清她那双眸子,幽亮幽亮的,散着细碎的光芒。
“怎么了?”目光落在她怀里抱得被褥,崔奕声音戛然而止。
再抬眸,程娇儿湿漉漉的眼神已经挪开,一张小脸更是俏红如血。
崔奕明白了她的意思。
凉风裹挟着湿气扑打进窗。
她单瘦的身影瞧着楚楚可怜。
崔奕莫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想听她亲口说。
“怎么了,为什么还不睡?”他声音比往日都要温柔几分,像是循循善诱。
可崔奕这样的人,常日不苟言笑,哪怕是神色温和,瞧着也是严肃的。
程娇儿急的要哭,也不敢去看他,她害怕一开口,他会嫌弃她甚至是拒绝她,下唇都被她咬白了,她瞥了一眼外面渐大的雨势,把心一横。
有本事,他就把她赶下来!
程娇儿垂着眸红着脸,飞快地将被褥往榻上一放,麻溜爬上床,随后将自己塞入被褥里,一动不动。
崔奕瞅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傻眼了。
这丫头!
被她这么一搅,崔奕反而没了睡意,轻轻给自己盖了一截被子,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向窗外。
窗外雨声噼里啪啦,掩盖了程娇儿焦灼的呼吸声。
她憋了很久,偷偷地将脑门从被褥里露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悄悄回眸去偷看崔奕,结果被他逮了个正着。
暗夜里,四目相对。
程娇儿尴尬得恨不得钻地砖。
她挠了挠脑袋,坐了起来,决定先发制人。
“侯爷,您明日要上朝,怎么还不睡呢!”
崔奕无语,她还有理了。
“有一只夜猫子吵醒了我,我睡不着了。”
程娇儿下意识往外面喵,去寻那夜猫子,随后醒悟过来他指的是自己,面颊立即发烫。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担心侯爷冻着了!”
程娇儿负气背身过去,继续盖上被褥假装睡觉。
身后传来崔奕轻轻一笑,程娇儿睁大了眼睛。
他居然笑了?
他不生她的气了?
程娇儿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今日被二老爷拽住的时候,她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任性没听从德全的安排,崔奕给了她两次机会,都被她错过了。
当看到崔奕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长廊上,挡住二老爷去路时,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像是上苍派来拯救她的谪仙。
那种感激到此时此刻,犹然在她胸怀激荡。
她心里扑通直跳,悄悄缩入被褥里,又缓缓转过身子,忐忑地爬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将脑袋靠在他胸口,闭上眼再一次试探他的底线。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
但她就由着心做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再迟疑。
上方的崔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刚刚看着她在被褥里窸窸窣窣的,奇怪这丫头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结果猝不及防被她抱住了。
这个动作,狠狠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崔奕心里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暖流滑过,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低眉注视着怀里的人儿,她的身子软的不可思议,那胸前的柔软贴着他,身子忍不住就绷紧了几分。
“娇儿...”他嗓音低沉沙哑,不自觉带着几分欲念。
程娇儿心中很是忐忑,生怕他推开他,糯糯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侯爷,谢谢您救我。”
“嗯。”
“我以后不再任性了...”她小声嘟着嘴嘀咕。
崔奕却没由来地想笑,原来她还知道自己任性呢。
这是程娇儿第二次听见他笑,心里的忐忑渐渐消散,她甜甜地枕着他的胸口闭上了眼。
崔奕缓缓抬手覆上了她的胳膊,她的胳膊细细的,也软软的,像是一掐就会断似的。
这丫头莫不是水做的?
他并不曾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发丝上,鼻尖是熟悉的体香,甚至来说,是他这几日魂牵梦绕的香气。
身子渐渐起了反应,他垂眸想去亲吻她,却听到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崔奕:“.......”
撩了他又不管了?
次日天亮,晨曦穿透树枝洒在窗棂上,投下一层金黄的光影。
程娇儿揉了揉眼睛,方才发觉自己好像枕在什么东西上,撑着身子起来扭头一看,对上崔奕深邃又复杂的眼神。
程娇儿惊住了。
她居然枕着崔奕睡了一晚。
再看外头的天色,她吓了一跳,麻溜爬了起来,
“哎呀,侯爷,您上朝晚了呢!”
“你还知道我要上朝?”
崔奕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狠狠瞪了程娇儿一眼。
晨起的娇儿,面庞鼓鼓的,一双眼眸懵懂无辜,还缀着几分慵懒的睡意,瞧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对不起,侯爷,我伺候您更衣吧。”她小脸垮了下来,懊悔得不行。
崔奕斜了她一眼,也懒得责怪她。
二人赶忙收拾了一番,待程娇儿将崔奕送走,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德全笑眯眯走近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昨晚睡得还好吗?”
程娇儿羞得不敢瞧他,“睡得好。”
“侯爷待你可好?”
程娇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德全一脸姨母笑,意味深长道,“你再敢惹侯爷生气,我可就不保你了,娇儿丫头呀,你家里那桩子事,别急,侯爷放在心上呢,明白吗?”
程娇儿微微一怔,已知德全言下之意,深深福了福身,再无二话,
“娇儿谨遵教诲。”
德全清早便吩咐人把清晖园的后罩房给收拾一间出来,专门给程娇儿做点心小菜,以后她的手艺就只供侯爷了。
俗话说,想抓住一个男人,就先抓住他的胃。
“快去后罩房瞧瞧那,缺了什么来告诉我。”德全满脸宠溺。
程娇儿飞快地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便去后罩房忙碌了。
过了一会,陈琦过来请示德全。
“管家,到底收拾哪里给程娇儿?”
德全扭头瞪了他一眼,“急什么?西厢房东西多着,慢慢收拾。”
陈琦就有点不高兴了,“不是吧,昨晚我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忤逆了侯爷,今天还这么整啊!”他有点犯怵。
德全又是剐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你懂什么,你个傻子,就没你弟弟激灵,侯爷这是顺水推舟呢,若是真的不高兴,昨晚就把娇儿赶出来了,还至于留着?”
“我可告诉你,昨个儿他们可是睡一个床的呢!”德全朝他挤挤眼,压低声音说着。
陈琦摸了摸后脑勺,闷闷不乐走了。
这边程娇儿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中午都歇在了后罩房,她来了后罩房才发现,这里空余的地方多得是,德全昨晚上定是故意的。
到了晚边崔奕竟是比往常早了些时候回府。
程娇儿将自己做好的膳食,一一摆在他面前。
先前在二房,她只说自己擅长做小菜,实则她什么都会,今日给崔奕做了一道水煮鱼片,放了点酸菜,崔奕觉得特别下饭,比平日多用了一碗。
德全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还是得娇儿姑娘伺候侯爷!”
崔奕也赞赏地点了点头,程娇儿面染红霞。
主子用了膳,他们这些下人才去后院用膳,等到程娇儿忙碌完,已经是戌时初刻。
此时崔奕在书房看折子,德全也在里面亲自伺候,程娇儿轻手轻脚摸进书房,悄悄唤了一声德管家,德全回头见是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来啦,正好,给侯爷研墨。”
程娇儿却压低声音问道,“管家,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没?”
德全闻言瞥了一眼冷肃低眉的崔奕,严肃回道,“那里放着贵重的东西,一时半会清理不出来,你且在这里将就几晚。”
程娇儿皱了皱眉,不是抵触这里,她怕耽搁崔奕上朝,回头传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声,也不是好事。
崔奕抬眸,见二人嘀嘀咕咕,程娇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目光淡淡落在了程娇儿身上。
程娇儿刚刚在后院沐浴过了,穿了件藕荷色的窄衫,一条桃花红的长裙,那腰肢儿被系带勾勒得跟水葱儿似的,这么娇艳的颜色越发衬得她面若银盆,光彩照人。
娇儿还是适合穿艳色的衣裳。
崔奕心里这么想。
德全瞥了一眼崔奕那幽深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多余了,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程娇儿又急又羞,再看崔奕那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身子堪堪软了半个。
“侯爷,我来给您研磨。”
她硬着头皮,缓缓上前,皙白的小手才碰到那砚台,崔奕淡声打断道。
“你先去歇着吧。”
她在这里,他没法专心处理政事。
程娇儿回了内室,再看那宽塌之上依旧只有一床被褥,便知德全是铁了心让她跟崔奕睡。
她默了默,最终还是褪去鞋袜上了塌,又将灯吹灭,先睡下了。
半夜迷迷糊糊还听到外面有人声,好像书房里来了什么人,总之崔奕看起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到了亥时三刻,崔奕才忙完,入了内室,见程娇儿侧身睡下无声无息的,唇角微微一勾,便折去里面净室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还是把程娇儿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崔奕已经到了塌前,屋子里没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芒,她依稀看到崔奕裸露着半个胸膛,喉结滚动,几滴水珠顺着喉结往下,深入月白的宽衫里。
程娇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娇滴滴喊了一句,“爷,您要睡了吗?”
那声音软糯不可思议,崔奕哪里受得了,本来就忍得很辛苦,当下他便俯身下来,轻轻靠近了程娇儿。
程娇儿对上那双欲念浓重的眸子,紧张得心里七上八下,她拽紧了袖子。
那晚的记忆到底是迷糊的,她很害怕。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她吓得闭上了眼。
崔奕上了塌,先堵住了她娇/喘/息息的红唇,手也探入了她的腰间。
他记得,她的腰特别软滑娇嫩,叫人欲罢不能.....
看着她煞白的一张小脸,细眉蹙的紧紧的,明明很痛,却依旧紧紧抱住他的样子,他不忍心加重她的痛苦,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汗液交融滴入程娇儿的嘴尖,咸咸的,她红着眼不敢吭声。
夜很深,也很漫长......
清晨,晨曦普照,院墙上被烫了一层金光。
崔奕神清气爽出了书房,眼底还掩着几分餍足。
德全早候在廊下,笑眯眯地上前。
“爷,用早膳吗?”
“不必了,我先去宫中。”崔奕神情一如既往冷肃,似想到什么,他驻足看向德全,淡声吩咐。
“给娇儿置办些衣裳首饰,别叫她干下人的活,挑个本分的丫头伺候她。”
德全闻言眼底布满了喜色。
这句话份量可太重了。
哎呀呀,他总算是大功造成了。
德全欢天喜地送了崔奕出门,折回清晖园便指挥着下人,在西厢房一通忙碌。
程娇儿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不仅有个小丫头来伺候她,就连西厢房也收拾好了。
小丫头叫絮儿,絮儿是陈佑的一个表妹,絮儿的爹娘是崔家铺子里的管事,她刚刚十三岁,德全便把她调入府内伺候程娇儿。
絮儿抱着包袱,跟在程娇儿身后进入了西厢房。
西厢房在清晖园的二进,就在崔奕书房后头,有三间屋子,梢间给程娇儿当库房,外面两间打通了,中间隔着一个大的雕窗博古架,里面安寝,外面放了一张黄梨木的宽案,可以给程娇儿看书写字。
屋子里的摆设都很精致,这比当年她在程家的闺房不差。
靠窗的坐榻上,更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盒子,及各色鲜艳的布匹,都是崔奕库房里拿出来的好货。
午后便有府中的绣娘来给她量身裁衣,这位绣娘姓刘,与韩嬷嬷相识。
“娇儿姑娘真是有福气,韩嬷嬷跟我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入了侯爷的眼,成为了侯爷的枕边人,这以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程娇儿红着脸道,“什么枕边人不枕边人的,我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刘嬷嬷打趣着她,目光艳羡地往屋里扫了一眼,“哪个丫头住这么精致的屋子,怕是小姐的闺房也不过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府上的七小姐和八小姐还挤在一处厢房呢。”
七小姐和八小姐是二房的庶女,不得重视,程娇儿是知道的。
“对了,韩嬷嬷还好吗?”程娇儿始终记得韩嬷嬷的提携之恩。
刘嬷嬷闻言神色一滞,“原本好好的,昨个儿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脚肿着在歇着呢。”
程娇儿愣住,连忙去寻陈佑要了治跌打的药膏,叫刘嬷嬷带去给韩嬷嬷。
过了一刻钟,一个小丫头寻了过来,说是韩嬷嬷收到她的药膏很是感激,又说有她哥哥的消息了,叫她过去一趟。
程娇儿心下一惊,“这信才送出去几天,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那小丫头一板一眼回道,“说是碰巧遇见了西边回来的人,知道你哥哥的事。”
程娇儿闻言,心中顿时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去问个清楚。
韩嬷嬷是个稳妥的,想必不会诓她。
下午申时初刻,她带着絮儿,沿着湖边偏僻的长廊,绕到了留安园。
留安园在崔府西北角,这里有一大片院子,住着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
只是人还没进留安园,却在一处穿堂被人挡了去路。
程娇儿瞧见来人,悚然一惊。
看来,哥哥并不曾有消息,而是有人算计她。
第十章
二老爷一见程娇儿那张灼灼其华的脸,眼底就露出几分贪婪和不甘。
在他眼里,程娇儿本来就是他的人,崔奕敢抢他的丫头,他就能夺回来,他不信崔奕会要一个被他染指了的女人,为了一个丫头,崔奕也不会与他翻脸。
程娇儿现在就是他心头的魔障,朝思暮想,不尝到滋味他根本睡不着,
“娇儿,你跟了老三,真以为是好日子?他马上就要娶夫人,届时你这个通房小妾就成了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程娇儿撞上二老爷那猩红浓郁的眼神,就犯恶心。
“二老爷说糊涂话了,我跟侯爷好着呢!”
“胡说,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女人,行不行还不知道呢,你跟着他能快活?”二老爷朝她伸出手,“来,跟着爷,保准叫你夜夜快活。”
程娇儿听了这话,羞怒得恨不得钻地缝,“无耻!”
“你敢骂我?你个小娼妇,老爷我今个儿碰了你,就说你勾引我,看你奈何!”二老爷怒极朝程娇儿扑来。
絮儿吓得面如土色,可关键时刻还是挡在了程娇儿跟前。
“二老爷,您慎言,侯爷知晓了,您可没好果子吃!”
“给爷滚开,他在外面是帝师,在家里就是我弟弟,他能奈我何?”二老爷一把扯住絮儿,往旁边一丢,狰狞地朝程娇儿扑来。
程娇儿慌忙退至后面的围墙,四下扫了一眼,见一旁的围墙下有一颗松动的砖头,便用劲拔了出来,直接扔在了二老爷脚前,二老爷被绊了一下,肥胖的身子直接往前一栽,程娇儿得了机会,赶忙拉着絮儿逃走了。
等到回了清晖园,她才惊魂未定,连忙派了絮儿去请了德全来,将事情一一禀报,德全气了个半死。
他担心二老爷寻机报复,只得派人去请崔奕回府。
二老爷这边见事情不成,决定先发制人,立马来老太太这边告状,
他添油加醋,说是程娇儿勾引他不成便动了手,可没把老太太给气昏过去。
老太太浑身发抖,指节泛白,再看儿子额头渗出一层层细汗,便知是疼得厉害了,当即厉声道,
“来人,去三房把程娇儿给我带来!”
门口婆子领命,不多时,三个仆妇并两个丫头浩浩荡荡杀去了清晖园。
平日这些仆妇在后宅代表着老太太行刑,无人敢惹,在崔府向来是横着走的。
今日到了清晖园,也仗着自己有理,气势凌凌。
德全去了外院,清晖园只有陈佑并两个小厮。
陈佑面罩寒霜立在清晖园院门口。
“你们可知这是哪里?”他语气轻飘飘的。
那些婆子平日都是张狂惯了的,又见陈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没太当回事,
“我们奉老太太之命来捉拿程娇儿,程娇儿罪大恶极,对二老爷动手,我们要抓她回去。”
陈佑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另外一个看不下去了,平日她们何曾被如此怠慢过,当即往前一步喝道,
“混账东西,还不让开?老太太你得罪得起?”
陈佑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仅仅只是叹息了一声,
“我真的是想救你们,偏偏你们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
陈佑身子轻轻一让,瞬间几道黑影从两侧的林子里飞掠而下。
那三个婆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便已身首异处。
两个丫头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陈佑冷冷瞥了一眼那地上的尸体,吩咐她们道,
“去喊人来收尸,告诉他们,侯爷书房乃崔家重地,擅闯者死!”
到了酉时初刻,崔奕还没回来,德全急急忙忙回到后院,才知道老太太派人来过。
老太太那边看到被抬回来的死尸,当场震住,二老爷也吓懵了。
整个正德院跪了一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气氛凝滞了许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
“是谁杀的她们?”
这三个婆子是她身边最厉害的人,平日就靠着她们震慑府内上下。
眨眼一瞬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太太人是懵的。
她不信,她不信崔奕敢动手杀她的人。
结果那个管事的哭哭啼啼回道,
“是陈佑,是侯爷身边一个小厮下的令!”
“他敢!”
老太太一口血涌上嗓子眼。
陈佑敢这么做,只能说是崔奕曾交代过。
没错,崔家家规,家主书房任何人擅闯,以死论罪。
老太太眼底布满了阴霾,沉默许久,她扶着丫头的手缓缓起身,
“来人,扶我去清晖园,我就不信,他敢砍了我这个老太婆!”
暮色渐沉,整个崔府如蒙了一层寒霜,大夫人和二夫人那边听闻了消息,纷纷拘束自己的儿女不要外出,担心触了霉头。
自打程娇儿成了崔奕的通房后,二夫人就对她恨之入骨,早先还当崔奕是真心想提拔自己的儿子,如今瞧着,原来崔奕把崔朔撵走,是因为程娇儿这个祸害。
“到底是个狐媚子,把一家子男人勾引得团团转,哼,也好,让老太太去治她。”二夫人捏着袖子骂了几句才解气,韩嬷嬷在一旁半声不吭。
正德院一共十来个婆子丫头,簇拥着老太太,举着火把来到了清晖园。
清晖园静谧如斯,暮色沉沉如云雾一般笼罩上下,唯有门口那一盏晕黄的瓦盖灯,仿佛在黑夜里撕开一道亮光。
老太太灰漆漆的眸子冷冷注视着那一抹光亮,眼底渐渐蓄起浓浓阴鸷。
德全听到动静,领着人笑眯眯迎来了门口。
“哟,怎么惊动了您呢?”
老太太冷扫了一眼地面,地上干干净净的,还残留着水珠儿,空气里却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时刻提醒着她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唇角勾出一抹极冷的笑容,寒声问道,
“不知道老身能不能进这清晖园?”
“那自然是能进的,您请。”德全笑着打了个手势。
老太太缓缓入内,目光犀利扫了清晖园小厮一眼,仿佛在寻找谁是陈佑。
最后看到一个相貌清秀,神色冰冷,有着一股漠视之色的少年,才定定望了他少许。
那神情,老太太很熟悉,像极了崔奕少时。
“是你杀的人?”她眸光阴冷入刀。
陈佑平静行礼,“是她们触犯了家规。”
“哼!”
老太太怒极,在德全的引领下,入了书房西侧的待客室。
她拄着拐杖一坐下,便冷声吩咐,
“去把程娇儿叫过来。”
德全虽有心拦,却没有拦的理由,他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陈佑,朝他摆了摆手。
陈佑将程娇儿叫了来。
程娇儿换了一件素色的杭绸薄褙,被絮儿搀扶着,缓缓踏入待客室,跪在地上给老太太行礼,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并没有立即吭声,而是狠狠瞪了程娇儿许久,面前这个贱丫头着实太可恶了,居然敢对崔绪动手,胆大包天!
她不想跟程娇儿说话,只是将凛冽的目光朝德全投去,
“她以下犯上,是死罪,我要带走她,你可有话说?”
德全面色平静回道,“老太太,其一,她是侯爷的人,还得侯爷回来做主,第二,是二老爷想侵犯她在先,娇儿为了自保,不算过错。”
“放肆,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有资格自保?”老太太面色铁青。
德全轻轻一笑,从容回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奴婢,她是侯爷的娇妾,她之所以动手,是为了保全侯爷的体面,保全崔家的体面,您身为崔家老夫人,得明白这里头的轻重!”
老太太神色一变,好狡猾的老东西,把这上升到了崔奕和崔绪之间的矛盾。
这么一说,仿佛能给程娇儿脱罪。
“好啊,真不错。那我就在这里等崔奕回来,看他怎么说。”
德全并不着急,反而叫人给老太太上茶。
老太太慢条斯理喝着茶,任由程娇儿跪着,程娇儿膝盖疼得发酸。
不多时,廊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俊挺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崔奕穿着宽大庄重的官服,眸色深沉,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
老太太对上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紧,下意识紧了紧袖子。
这么多年,崔奕这个崔家嫡子,给她的震慑力非同小可。
随着那沉稳脚步踏入,凉风被裹挟入内,程娇儿打了个寒颤。
崔奕并没有理会老太太,而是先伸出手,亲自将程娇儿给扶了起来。
“娇儿。”
“侯爷!”
程娇儿楚楚可怜拽着他的袖子,一双水杏眼布满了水光,湿漉漉望着他,
崔奕心下募的一软,眸底似冰雪交融,轻声安抚她,“没事。”随后将她往身后一带,彻底护在后面。
“您这么晚了,怎么来了这里。”他稍稍行了礼。
老太太将他刚刚那番动作看在眼里,怒在心里,皮笑肉不笑道,
“奕儿,你好歹也是当今宰相,乃百官之表率,私下却将一个通房惯得无法无天,成何体统?你就不怕御史状告?”
崔奕神色波澜不惊,“我未曾娶妻,身边只她一人伺候,自是如珠似玉疼着,何错之有?”
“那她以下犯上,你也护着?你就不担心明日有御史弹劾,说你纵容自己的通房殴打自己的亲哥哥?”老太太眼若寒刀。
崔奕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那抹笑极轻,渗着一股凉寒,“您这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我那好兄长如何就被一个通房给打了?偏偏还打不过,这不是图增笑柄么!”
老太太瞳孔一缩,气得胸口发赌,原来他有恃无恐,笃定他们不敢把这件事传出去,丢崔绪的人。
老太太捏着手骨飒飒作响。
看来,今日是别想把程娇儿给带走了。
她深深吸着气,忽的缓缓笑了起来,
“奕儿啊,无论如何,她只是个通房,你正妻未入门之前,有些规矩还是得守。”
崔奕脸色微微一变。
老太太这次来,自然不是毫无准备,她使了个眼色。
一个老嬷嬷打开手中的食盒,将里头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程娇儿惊疑地看着那碗药,不解地看向崔奕。
崔奕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程娇儿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感觉到,崔奕的身子僵硬了。
她有了不妙的预感。
老太太得意地欣赏着他们面上的表情,冷笑着开口道,
“奕儿,当初先老夫人,也就是你母亲入门之前,老太爷身边也有丫头伺候,但那些丫头个个都服用了避子汤,这是崔家的规矩,你是崔家的宗子,这个道理该懂。”
“今日即便不是我,就是你亲娘在世,也会这么做,你应该能理解吧?”
老太太慢条斯理说完这些,眼中冒着寒光看向程娇儿,
后日就是崔奕的寿辰,她已打算让侄女入府,自然不会让一个通房赶在侄女之前怀上孩子。
“丫头,你只是个通房,得守通房的本份,三夫人入门前,你必须次次服用避子汤,否则就是触犯崔家的家规!”
程娇儿脸色瞬间发白。
原来如此。
这才是老太太的高招。
不仅想借着汤药伤她的身子,还能离间她和崔奕。
她曾听人说,这种药极伤身子,喝多了可能终身不育。
程娇儿浑身僵硬,心在颤抖,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她是官宦之家出身,祖上历来都是书香世家,从小深受世家闺范教养,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要受这等屈辱。
通房这条路,比她想象当中要难很多。
她的心碎了一地。
崔奕眯着眼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眼底寒光绽现,寸寸冰凉。
老太太见他动怒,心里越发畅快,故意温声道,
“好了,奕儿,别犹豫了,你向来极重规矩,祖宗家法比谁都明白,赶紧让程娇儿喝了吧,不过一个暖床的玩意儿,没必要放在心上,你如今的身份,想要什么人没有,别为了她失了自己的体面。”
好家伙!
德全在一旁听着,都差点要给老太太鼓掌了。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程娇儿心上扎刀。
杀人不过诛心,还真是狠辣至极!
程娇儿的面色已是白如薄纸,自从入府以来,心不曾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冰冷。
与其让他开口,还不如自己动手,至少心里好受些。
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碗,忽然一个提气上前,猛地握住了那只碗,药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她捧起碗深深吸着气,闭上眼正要灌下去。
忽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击上瓷碗,碗应声而碎,黑漆漆的药水悉数洒落在她衣裙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程娇儿整个人是懵的,她吓傻了,双手空空如也,又缓缓垂落。
崔奕眯着眼定定注视着她,一抹厉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絮儿,扶你主子去换洗!”
絮儿神色大喜,慌忙上前搀扶住了僵硬的程娇儿。
程娇儿转身,路过崔奕身旁,他的视线带着一股强劲的逼迫,让人不寒而栗,程娇儿没有看他,缓缓吐着气,闭了闭眼踏步离去。
待程娇儿一走,崔奕神色转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咬着牙怒道,
“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崔奕没用敬语,冷峻的面容如罩了一层寒霜。
老太太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崔奕负手而立,身影如山矗立其中,脸上已没了先前那股怒意,神色叫人瞧不清深浅。
“没什么意思,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当老夫人,那就得拧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老太太眸光一颤,脸上的血色霎时褪的干干净净。
崔奕在威胁她。
她咬着发紫的唇,“我可是你父亲扶正的继室,便是你的母亲,你当如何?”
崔奕闻言忽的发出一声轻笑,垂了垂眸,浑不在意道,“我不会如何,但是,最好别叫我抓到你的把柄。”
老太太浑身一僵,似想起什么,嘴唇乌青发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崔奕已没了耐心,抬了抬手,“来人,送老太太回正德院休息,从外院拨几个婆子去伺候她老人家。”
“遵命!”
老太太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崔奕吩咐完,转身出去,德全则一挥手,那些正德院的婆子手忙脚乱扶着老太太逃也似的离开了。
以前崔奕不想管后院这档子破事,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程娇儿,他就有了底线。
府内的人都当他不敢违拗老太太,这一次他就叫所有人清楚,这崔家是谁在当家!
想起程娇儿,崔奕眼底又染了几分怒火。
她刚刚居然主动去喝那避子汤?
不能想,一想那股怒火就从脚底窜到了眉心。
崔奕入了书房内室,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湛蓝色的直裰,便朝后院西厢房走来。
程娇儿迷迷糊糊被人带下去沐浴,换了一身新衣裳,被搀扶着坐在了西厢房的床榻上。
屋子里灯线柔和,而她面如焦土。
絮儿在一旁哽咽着给她铺床,
“姑娘,您傻呀,你怎么自个儿就去喝了呢,要是侯爷再慢一点,可怎身是好?老太太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切莫伤了与侯爷之间的情分。”
程娇儿目光闪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垂下,并没有吭声。
门口响起脚步声,程娇儿抬眸,却见一道清俊的身影立在那里。
絮儿见状连忙行礼退出了房内,还将门轻轻掩好。
程娇儿目色恍惚看了崔奕一眼,扶着小案缓缓下榻,俏生生立在那里,心情复杂难言。
崔奕目光牢牢注视着她一动未动,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抬眸,一股强劲的气息逼视而来。“你告诉我,刚刚为何去喝那药?”
程娇儿闻言滚烫的泪珠儿瞬间涌了出来,委屈道,
“我怕你为难,与其等你开口,还不如我自己喝。”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横流,却又因被崔奕逼迫着,素手反扶着软塌,勉力撑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两行泪珠从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滑过,一点点深入她的衣襟里,崔奕眼底渐渐聚起一抹浓烈的墨色,
“是吗?除此之外呢,就没别的缘故?”崔奕的声音轻的叫人发怵。
程娇儿身子微僵,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崔奕怒极反笑,松开了她的下巴,反而掐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抵在软塌与他身子之间,一字一句质问,
“你是不是不想生下我的孩子?想离开崔家?”
程娇儿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委屈地哭了起来,“侯爷...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她哭成了泪人儿,身子一抽一搭的,嫩白的小手无处安放,情不自禁拽着崔奕的袖子,一点点往上抓,最后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塞入他的怀里,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他胸口,
“我想生您的孩子,您准许吗,崔家家规准许吗,未来的三夫人准许吗?侯爷,我不想在别人手底下讨日子,您把娇儿送走吧,娇儿受不了这等委屈。”
她揽着他的身子,嘤嘤哭泣,似是恳求,又似是撒娇。
偏偏这样细声细气的抽咽,将崔奕的心给生生哭碎了。
刚刚那点怀疑和怒火,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也悔上心头,她受了那样的委屈,处境低微艰难,也怪不得她心生退意。
他扶着她的胳膊,细声软语哄着,“好了,好了,娇儿别哭了,你信我,我绝不让你委屈,你放心便是。”
程娇儿其实是不信的,眼下他身边只有她,待将来夫人入门,他们郎情妾意情投意合,怕是不知道把她丢去哪个角落里。
崔奕被她抱着,心里忽上忽下的,堂堂一端委庙堂,纵横捭阖的宰相,生生就被程娇儿给弄得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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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