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注定达不到主流爆款电视剧那么高关注度,但开播不到两周就在全网赢得远超预期的反馈,这便足以说明《我的阿勒泰》确实已经火了。
这是继《繁花》之后,又一部真正意义上实现“名利双收”的国产电视剧。以豆瓣目前的涨分趋势来看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今年第一部迈入9分的华语剧集。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是由爱奇艺出品的八集迷你剧,改编自新疆作家李娟的同名散文集,由《送我上青云》的导演滕丛丛编剧并执导,讲述一个出生于北疆哈萨克族聚居地的汉族女孩重新回到这片土地生活的故事。
回归乡土,在新与旧之间
顾名思义,《我的阿勒泰》首先是一部关于新疆阿勒泰地区的作品。尽管剧集对原著当中的故事和人物进行了各种删改与糅合,使得群像戏的意味更为浓重;但阿勒泰,始终都是作为一个隐形的主人公横亘在角色之间。
苍茫的草原,巍峨的雪山,层峦叠嶂的松林……剧中角色的所及之处,阿勒泰的独特地貌总是会不自觉地成为摄影机所青睐的对象。也正因此,有不少观众称这部电视剧为“阿勒泰版《去有风的地方》”。
作为带旅游宣传色彩的作品,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也以同样方式拍摄并强调云南大理的某种主体性,完成了一次带领荧幕前观众的云旅游。
如同当年《舌尖上的中国》大获成功后,曾有一系列的美食类影视作品纷纷涌现市场,《我的阿勒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风》走红后必然出现的那一类电视剧。想必未来还会有更多以某一旅游胜地作为隐形主人公的电视剧出现。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旧”,还体现在作为故事起点的回乡叙事上。跟所有其他有关回乡的影视作品一样,汉族女孩李文秀从大城市打拼退回到阿勒泰生活也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李文秀作为出生于阿勒泰的主人公,她对这片土地的深深怀恋,这份情感早已根植于记忆深处,无法抹去。
第二层,则是关于发达地区的闯入者与不发达地区之间的某种和解。闯入者的矛盾在整个故事的开头便已交代:李文秀起初回阿勒泰生活,只是碍于城市重重压力下的一种“以退为进”的无奈之举。
有意思的是,这种闯入者矛盾的化解,在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中体现为,有着丰富酒店管理经验的许红豆为大理旅游发展出谋献策,最终找到新的归属感。
而在《我的阿勒泰》中,李文秀所需要做的,不再是以自我贡献换回乡土世界对她的重新接纳,她只需要顺从于这里的自然生活,就可以抵达北疆人的身份认同。
哈萨克语终于不再被隐藏,不再为了方便大多数观众的理解而被汉语普通话的对白所替代。在我看来,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新”正是来自于语言。
尽管这部剧仍旧是以汉语语境下的大多数作为受众,但这种并不带有过分猎奇色彩的“新”,却让那个隐藏在大众固有印象里不断被曲解的新疆,被我们重新发现。
影片中,哈萨克人的游牧文明和他们古老的价值观念,在跟汉族的碰撞中一次次被悄然揭开。然而,现代化的进程注定不可阻挡,这支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保留着原有习俗的游牧民族的结局不言而喻。
所幸还有《我的阿勒泰》这样的电视剧,以足够理想的现实条件,用影像伫留了尚未经过高度商业开发的阿勒泰的天然风貌,同时也“补拍”下哈萨克人不曾被摄像机污染过的那些曾经的生活。
偶然爆红与必然成功
回望《我的阿勒泰》的创作起点,无疑是一次电视剧领域的铤而走险。立项时,它甚至找不到任何可行的商业噱头。
其一因为原著是生活散文,较之小说文本欠缺一定的戏剧性和情节的连贯性;其二因为导演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此前她只独立执导过一部电影长片,而演员的选择在当时也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该剧于2023年4月下旬开机。彼时,于适尽管以出色的外形条件被看好,但还只是尚未凭借《封神》走红的小透明。
周依然在年轻演员里小有名气,但作为职业高光的《涉过愤怒的海》尚未到来;马伊琍并非以流量著称的女演员,被业界寄予厚望的《繁花》何时播出也还是个未知数。
迷你剧的定位,已经提前昭示了《我的阿勒泰》并没有太强烈的商业野心。但事情就是这么极富戏剧性,该剧从完成拍摄后,三位主角便先后迎来了他们职业生涯的高光,歪打正着地为《我的阿勒泰》的播出攒足了话题和关注度。
如果说,原本并不具备爆款潜质的《我的阿勒泰》能够迅速走红,是一次带有戏剧性的偶然事件。那么,它得以受到观众们的一致好评,则显然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这也是整个剧组共同努力的回报。
这里不得不说说于适。有人说,他在剧中塑造的巴太的俊朗形象,甚至远比《封神》中的姬发更让人欲罢不能。
而在滕丛丛导演的眼中,于适饰演的巴太“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他的老成来自他与父亲的对立,以及家族带给他的种种压力;但孩子气又是他的天性,他还没有经历过很多世界上的磨难,心里非常干净,美好又纯粹”。
最难得的是,剧中对巴太这个形象的塑造,更是在最后一集中得以升华,打破了我们早已司空见惯的“田园牧歌”式的美好想象。善良的巴太为了救出心爱的女孩文秀,亲手用弓箭射杀了自己最爱的赛马踏雪。
两人美好的初恋,在这一刻骤然终结。始终水草丰茂、绿意盎然的画面,也在这一刻被漫天的血红侵染。可以说,正是这场戏的存在,真正打破了我们对同类影视作品的偏见。
阿勒泰的风光,注定是该剧中无法忽视的重要存在。幕后创作团队以4K超高清摄影和杜比全景声技术,几乎完全是用院线电影的规格,极尽可能地将阿勒泰之美呈现出来。
正式开播前,该剧也提前以影院的规格放映过前三集,而后为能够在流媒体上尽可能还原影院级别的声画细节,又进行过多次调试。开播后,观众们普遍对该剧所呈现的视听质感赞叹不已。事实证明,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
改编抉择与女性体认
在《我的阿勒泰》播出期间,作家李娟本人曾在社交媒体接受直播采访。但她始终不太愿意对电视剧作出评价,或许这已然足够表明她对这次改编的态度。
同样都是女性创作者,滕丛丛的迷你剧《我的阿勒泰》和李娟的散文集原著《我的阿勒泰》可能并非那么惺惺相惜的两部作品,甚至它们之间的理念是存在矛盾的。
在此必须声明,影视作品与原著本身向来有着太多不同角度的考量。就算没有获得原著作者的高度认可,也并不意味着改编的失败。余华对张艺谋的《活着》如是,史蒂芬·金对库布里克的《闪灵》亦如是。
在我看来,剧版《我的阿勒泰》应对原著的改编策略,确实是符合电视剧观众高效的观看习惯的。一方面,编剧将原著中那些碎片化的、散点状的事件和人物捏合,让它们尽可能集中地发展出线性的叙事逻辑。而剧中的某个角色,所对应的也往往是原著散文中的多个角色。
另一方面,轻喜剧的基调和爱情的元素几乎贯穿始终。对哈萨克人生活的观察,摄影机总是有选择性地看见他们淳朴而美好的、爱恨中充满侠气的一面;而面对死亡的态度,往往则是能规避就规避。
正因此,原著中关于外婆的突然离世,以及被烫死的孩子的描写,在剧中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逢凶化吉的命运改写。
对于这样的改编,滕丛丛导演也做过相关解释:“李娟老师并没有做什么干涉,她完全是直觉上信任了我。她唯一提醒我的就是,每个人物都有真实的原型,我们不能改了别人的形象后,对别人的生活造成困扰,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物都要换名字,因为我们确实做了杜撰,这二者一定要分开。”
爱情作为该剧重要元素,导演也给了令人信服的解释,即爱情本身就是女性不可回避的最重要的生命体验之一。如果她也一味地跟风追逐当下荧幕上备受推崇的“不需要爱情的独立大女主”人设,那某种程度上就是反女性的。
可以说,导演的这次改编整体上温柔明媚,融入了很多显而易见的善意和独属于女性的感性视角,对观众有一种很强效的治愈力。而相比之下,李娟的散文原著则是通过自我消化的方式,实现治愈心灵的力量。
在李娟的散文中,爱情同样是她高度认同的、值得被怀念和分享的记忆。而语言上的洗练,也使她的作品天然带着一种幽默感。但不同于电视剧明确高效的叙事,文学世界里的日常生活难免有更多苦闷的时刻。
作为非虚构作家,李娟无需对任何人的意见负责,只需相信并遵从自己的记忆,所以生死之事不可扭转,苦难不可添油加醋,快乐也不可被轻视。读李娟的散文,我们未尝不是在寻找自身生活轨迹里的那些平凡时刻。
相比之下,电视剧作为高投入的集体劳动成果,自然难免会远离文学的独立王国,它不仅要对剧组工作人员、投资人和流媒体平台负责,甚至还要对观众以及作品本身所呈现的民族文化负责。
因此,尽管这种带有人为干预痕迹的改编,已然有点远离原作所呈现的“真实”,但这已经是滕丛丛导演在倾注了自己的女性体认后,所做出的最大努力。
客观的现实世界,让我们总是不得不面对工作的内卷、生活的高压,而“出逃”的浪漫则往往被视为少数人的特权。所幸还有《我的阿勒泰》让我们明白,真正的“出逃”是要去重新发现那些不曾被我们关注和承认的细微的美好。
正如李娟老师所说:“我从不曾需要多么宽阔的通道,能侧身而过就已足够了,就像鸟在天空侧身飞翔,就像鱼在大海里侧身遨游。我从来都不曾渴望过全部的世界,我只是经过这个世界,去向唯一一个小小的所在。”
作者| 卡洛斯的三棵树;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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