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焦虑，脚下匆忙（再续）：平凡人的喜怒哀乐
文摘
职场
2022-09-24 10:04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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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国家级贫困县的昼夜，2022.9
我喜欢和各地出租车司机聊天，他们都很朴实，你对他们和善，他们一定对你知无不言，各地的方言、美食、风俗、轶事都能从他们口中略窥一二。并且跟他们聊天，你不用有啥顾虑，因为都是一面之缘，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交流。我挑几次“有意思”的，跟大家共享，无特别意义，权当了解普通人平淡的柴米油盐，平凡人的平凡生活和喜怒哀乐，这也是我的爱好之一。有一次出差回北京，已经很晚了，我上了一辆出租，师傅是北京郊区的土著，很实在，我们聊了起来，师傅每跑两个班就要坐大巴回郊区休息一天，然后再坐大巴回城区接车，接着跑，十数年如一日。
聊了一会，师傅突然说：小伙子，我看你应该像个读书人，上过大学，我有个问题很苦恼，请教一下你。他就说，我有个女儿，16岁，要念高中了，成绩不怎么好，以前自己忙着跑车，很少管她，孩子她妈也没啥文化，也不知道咋管，孩子现在不是很听话，要上高中了，觉得要好好管管她，要让她好好念书，怕她以后的路窄，但是管了几次，效果不好，孩子有点叛逆，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啥好办法。说完，师傅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开车，显得很无奈，脸上露出苦笑。我心里也苦笑了一下，我听完有自己的逻辑，但我的结论是大概率这位师傅要沮丧很长一段时间。我虽然没有这么大的孩子，没啥经验，但是我有个信条，就是万事不能靠临门一脚，而是需要久久为功，坚持不懈一定会有回报，想不劳而获，不太可能，这个逻辑应用到教育孩子身上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怕伤着师傅，但是后来一想，反正只此一面，该说就说，说完拉到。
于是我说，师傅，现在才想到好好管，有点晚了，毕竟孩子成长的过程很漫长，前面没有付出，没有一个长周期的过程，现在想要好结果，有点不劳而获的感觉，不太现实，也不太公平。师傅附和了一句，说是呢，以前十几年都错过了，现在想想很后悔。我接着说，老弟有几句话，您可以参考，首先，不能报太大的期望，不然会更失望，基础确保孩子心理别出问题，身体健康，这就很好了。其次，现在开始好好管也不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总好过十年之后再后悔一次。最后，自己多注意身体，多陪伴孩子，比啥都强。师傅听完，似乎有认同，但是又没有很强烈的表达，满是迷茫，说了一句，也只能这样了。从平顶山高铁站到市区有点距离，这位老师傅很健谈，上来先问我哪儿来的，我说北京，他说不错，我反问他，师傅是当地的么？他说是，我又开始了调查户口似的提问，多大了，开出租多久了，家里几个孩子呀，都结婚了么，孩子在身边还是在外面呢......我感觉出租车师傅基本不设防，愿意跟你聊的，你问他啥，他都会说，开心的不开心，一股脑全出来了。师傅是当地人，但是年轻的时候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回平顶山开出租之前，在广州做运输生意，后来越来越难干，加之两个儿子大了要成家，就回来开出租了。老头特别能，靠着自己早年的积蓄和开出租，愣是在平顶山干下来三套房，每个儿子一套，都在一个小区。
大儿子念了大学，在郑州上班，一周回来一次，大儿媳妇就在平顶山，带大孙子。二儿子没读啥书，之前跟他在广州做生意，现在回来跟自己跑对班，生了两个孙子，二儿媳妇看着。由于在一个小区，老伴身体也硬朗，好家伙，这分了家的三家人跟没分家一样，两个儿媳妇和二儿子，再加上三个孙子的伙食就由都老伴管了，一天三顿饭，开餐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三个孙子、两个儿媳妇、二儿子、老头、老伴，8个人，米饭得闷一大锅，菜得搞一大桌，周末大儿子回来，更热闹。师傅笑嘻嘻的说，累？怎么会累？多开心，三个孙子最喜欢我了，一到周日，他就带着三个孩子出去吃好吃的，都特别能吃，一顿得吃二百，我反正没啥负担了，房子也给他们准备完了，也不用存太多积蓄了，我跑车挣的钱全给他们花掉，减轻他们的负担，减少他们的家庭矛盾，让他们多存点钱，等我拉不动了，到时候他们谁敢不养我，我自己这套房子就别想有份。我听完直赞叹，牛，一辈子活成这样，多有奔头，多开心。一直到下车，师傅都跟我在念叨三个孙子怎么怎么调皮，怎么怎么机灵，让我羡慕不已。有一次到长沙，上了一个女师傅的车，40岁左右，我又聊开了。
我说，师傅，您这样的女士开出租的不多啊，跟对班是不是两口子啊？她说，我开白班，上午大概10点出来，晚上大概6点下，我老公跑剩下的时间。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安排有意思，问，这样的话早晚高峰你都避过去了哈！她说，是的，特意这么安排的，高峰让他去跑，容易出事，也需要技巧，我对付不了，早上我给他准备早饭，他差不多就回来了，然后晚上我早点下，能回去见到他，不过时间也不长。那你老公够辛苦的哈，一天也就7/8个小时休息，太累了，还跟您也见不着啥面。她说，晚高峰他要是不愿意跑，也会晚点出去，看情况，我自己嘛白天随便跑，能跑二百是二百，主要还是靠我老公，他跑的比较多，不过花销也大，租房子、孩子、老人、人情都是花销，没啥结余。她接着说，见不着倒是没啥，人歇车不歇嘛，老夫老妻十几年了，也不用天天见。她说，两个，一男一女，大的女儿念高中了，在老家，小的男孩在我们身边念小学。她也很苦恼，说没钱在长沙买房子，没户口，念不了啥好学校，所以就回老家念去了。她说放假了老大就会到长沙住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才是开心的时候，一家人可以在一起，春节我们回去，也是一家人，也开心。我问未来的打算，她说长沙房子暂时买不起，买了贷款也还不起，呆了这么多年，可能还是待不下去，过几年要是能在长沙买个房子最好了，不然就回老家市里买个房子，然后一家人都回老家，这几年疫情严重，出租车也不好跑了，收入掉了很多，冒得钱赚。大姐始终很平静，偶尔露出微笑，估计这些都已经想了无数遍了，一家人也不知道合计过多少回了，说出来就说出来了，不是啥稀奇事。我很感慨，这位大姐一家在城市挣扎了这么多年，照样会被现实逼回老家，这个社会对普通人就是这么残酷。同时，极端愤懑，这T/M/D/的/疫/情/啥时候能结束，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迟早都逼疯掉，完全成了人/玩/人了。我对宿迁印象很深刻，因为人，也因为酒，当然也因为出了能人。
京东的创始人刘强东是宿迁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出租车师傅们更是热衷于传播他为家乡做的贡献。
我上车，师傅是个三十多岁的哥们，问我去哪儿，我说我去XX医院。他就说，你是做药品的？我说不是。那你是做设备的？我说不是。师傅笑着说，这咋猜，去医院，穿成你这样（我穿着衬衣西裤皮鞋，特别像药代），不是干药的，也不是干设备的，还能是干啥的？我说我是做投资的，他听不懂，我说你们宿迁的刘强东也做投资，投这投哪，还投了医院呢！这下可把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也不追究我是干啥的了，说刘强东是真厉害，京东很牛，马上就指着前面一个建筑，说这是京东的大楼，干啥干啥的，那边说是京东的客服，几千人呢，刘强东老家是村里的，回去给每个老人一万块，真大方。我很赞同，说刘强东确实厉害，成功人士这么高调、这么扎实、这么持续、这么产业化回馈老家的很少。他说是的，宿迁市委书记上任了，都要先去拜访一下刘强东，希望再投点资，多投点钱，感觉宿迁没了刘强东，真要塌。去杭州正是天热的时候，晚上从机场到酒店要一段时间，我上了一个老师傅的车，先从疫情聊起，聊到杭州炎热的天气，再转回到了孩子身上。我问他几个孩子，他说就一个闺女，我说在哪儿，他说在澳洲，我问是读书呢还是上班？他说在国内读了一段时间，到澳洲读了一段时间，然后现在在那边上班了。我其实有点点惊讶，师傅一直开出租，能供闺女出国留学，也算是能人了。他说孩子在那边也一般吧，我跟她妈一年陪她呆几个月，然后再回来，有时候过年也过去，闺女倒是不怎么回来。
我就问，那闺女以后不打算回国发展么？回来靠着父母也是好的。
这一下子不知道为啥，点中了大叔的兴奋点，略微有些激动地说，咦，千万别回来，在国外挺好，回国也没啥机会，找不到啥好工作。我说那不应该，海归回来，工作一般都不成问题，只要不是眼高手低就好。然后师傅继续说，国/内/现/在/太/乱/了，房贷车贷压力太大，社会也乱，都是有钱人玩的天下，我们小老百姓没啥活路，当/guan/的/没/一/个/好/东/西，疫情之后，我这出租车生意掉的厉害，国内生活难啊，没法活，我就赞成我闺女呆在国外，别回来！我一听，把我的兴趣也勾起来了，倒不是觉得师傅说的话有啥特别的毛病，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没啥对错好坏，只是觉得他这个年纪，思想还挺愤青，有点意思。我就说，看来师傅是饱经冷暖啊，不至于，年轻人，好好工作，踏实工作，应该没问题。师傅说，可不是，我这一辈子，唉，活得不好，女儿要是回国来，挣几千块钱，压力一大堆，那些有钱人呢，想干啥干啥，没钱人生活太苦，社会太不公平，G//C//D太黑，我一个平头百姓，也帮不了她啥，还是不回来了。我听完，就觉得有点意思，我这好为人师的性格蹭一下子就上来了，虽然面对大叔级的师傅我完全可以不用说啥，也不应该说啥，但是我依然还是觉得，只此一面，再也遇不到了，说就说了。
我说，倒也不能这么想，哪个社会没点黑暗，哪个社会能够完全公平，澳洲政府对华政策不友好，留在那边也需要很努力才行，那边也不一定就是天堂，至于在国内，有钱没钱那是父母给的，并且有钱人还是少数，你也不是天天跟有钱人打交道，大多数都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面对生活、面对工作谁都有压力，大家都是在靠自己的努力奋斗，有不平，有不公，但这也许就是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社会，不在这样的环境锻炼一下，老是养在所谓的温室里，不见得就好。我拿我父亲举例，我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两个大哥逃的逃、死的死，剩下他们三兄弟、三姐妹。我爷爷解放后被划为富农，在我爸十岁那年就过世了，奶奶后来眼瞎，在我爸大概十五岁的时候过世了，一大家子没个家长，成分还不好，早早分家，文革时期受尽白眼，肚子就从来没吃饱过，除了去公社偷过一次公社干部聚餐剩下的炒饭，拿回来给我奶奶和他弟妹吃，啥好事都没他份，那个时候地富子弟没前途，暗无天日，连老婆都娶不上，够不公平的了吧？后来文革结束，才慢慢有了好转，我老爸也终于在快三十岁的时候成了家，在那个时候，如此年纪才成家，眼见就是要打光棍年的料了，日子似乎开始有奔头了，却天降横祸，发妻难产，母子丧命，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后来才娶了我妈，生了我们几个孩子，但是我妈是纯纯的家庭主妇，一家六口，全指着我爸一个人，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懒，起早贪黑，愣是靠着自己一门手艺和我外婆家的帮扶，把几个孩子都拉扯大，还送我上了大学，现在也算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不正说明社会对努力的人还是公平的么？任何社会都不会亏待持续努力的人。师傅听完，很惊讶，看着我说，小伙子年级不大，知道的事情很多呀，对父母很了解，有点意思哈！我听完半开玩笑说，长夜无聊，说点有意思才有意思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