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秦拓夫:回大姐家过年

时事   2025-01-22 20:00   重庆  

回大姐家过年

作者:秦拓夫






出嫁的大女儿一早打电话来,想确认我是不是回她姑妈家里过年,以便她好安排时间回来。因为她知道,自从她爷爷奶奶逝去后,二十多年来,我年年都带着全家人到她姑妈家过年,从未间断。刚挂电话,大姐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急忙接听,大姐说:“你们早点回来嘛,一年忙到头,趁过年回来多耍几天。”年近七十岁的大姐说话中气十足,一点感觉不出是上了年纪的人。

我早已习惯陪大姐过年,就像父母在世时回到父母身边一样,似乎只有回到大姐家才算有了过年的感觉。妻说“看样子,你这辈子不打算在家里过年了。”我想,妻没说错,只要大姐在,我就不会在家里过年。

大姐比我年长五岁。我三岁那年,生母因难产去世。大姐十三岁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用她弱小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家庭担子。那时,父亲带着养母外出做棕工手艺挣钱回来给生产队交公积金,再换取两个整劳动力的口粮,加上大姐有半个劳动力的口粮,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和养母每年春节过完后出门,年底才回来。大姐便一人在家带我。小时候,我常在村子里惹事,大姐就像母亲一样上门去向人家赔礼道歉,有时碰上不讲理的人家,大姐就要遭骂甚至挨打,但大姐从不迁怒于我,独自承受。大姐就像慈母般地呵护着我的童年。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紧,大姐不得不挤出时间去方斗山上背煤,挣苦力钱来维持家里的油盐开支。从山上背一百斤煤下来,要走十几里路,获取的报酬不到五毛钱,大姐个子小,一次只能背四五十斤。那个年月,我们这样的贫困家庭,钱是十分珍贵的。大姐把挣来的钱(全是碎票或硬币)用一块碎花布包了又包,放在箱子底下,平时舍不得花一分钱,但每逢过年,大姐就大方地拿出几角钱让我去买鞭炮,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炮仗。现在想起来,大姐把钱拿出来让我买鞭炮玩,是为了让我有个欢乐的童年,是为了让我不比别人家的孩子矮半截。

每当我走在故乡的山道上,看到大姐那幢在竹林掩映下的砖瓦房,看到横在远处灰蒙蒙的方斗山,仿佛看到大山中那条羊肠小路,衣衫破烂的大姐背着沉重的煤篓在艰难行走,豆粒大的汗珠在她稚嫩的脸上往下流淌。

十八岁的大姐迫于生计,不得不嫁人。出嫁那天,没有唢呐,没有锣鼓,没有迎亲和送亲队伍,没有陪嫁的大红箱子、大红被子,只有姐夫一人前来把大姐带走。大姐还是穿着那一身打补丁的蓝布衣服,只是头上扎了两根红头绳。临出家门时,大姐抱着我,用她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眼泪汪汪地嘱咐我要好好念书,将来要有出息。我明白大姐再也不能与我相依为命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呵护我了……我多么害怕失去大姐,哭喊着跟在大姐身后,大姐几次回过身来抱着我哭着说:姐会经常回来看你……

大姐失去的太多,连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幸福的婚礼都没有!

当我后来离开那个度过我苦难童年、少年时代的村庄,在城市里居家工作后,几次提出为大姐补办婚礼,让她今生今世少一个遗憾,也让她享受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想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办:迎亲和送亲队伍,唢呐锣鼓吹奏,喜气洋洋,请一位城里的化妆师为大姐精心打扮一番,再为大姐准备大红箱子、大红被子……但都被大姐拒绝了,说人都老了,还去举办啥婚礼,这不是让我出洋相吗?有一次,她在电话中对我说,她女儿出嫁时,她要好好为女儿操办婚礼,要求我无论多忙也得回去参加。这是大姐在我参加工作以来向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我原打算送一笔现金给大姐,比较实惠,可以减轻大姐的经济压力,但她说不要现金,要送就送大红箱子、大红被子、大红毯子和大红枕头、大红枕巾。我理解大姐,便按她的意思去办。

当我带着妻子儿女把这整套全是大红色的结婚礼物送到大姐面前时,我看到,大姐那双仍长满老茧的手在大红被面上轻轻抚摸着、抚摸着,就像小时候抚摸我的头一样。突然,两滴泪水从大姐眼里滚出,落在大红被面上……

如今,大姐离开了她生活几十年的村子,离开了那间老屋,在镇上建了一栋四楼的砖混结构楼房,还按月领取养老金,儿孙满堂。大姐脸上随时洋溢着笑容。尤其是每年春节,是大姐最开心的日子,她所有的子孙,还有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弟弟一家人都要回到她身边,宽大的客厅里洋溢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大姐就站在一旁甜蜜地笑着,一脸的幸福。


(作者系重庆新文融媒体有限公司总经理)


详见1月22日重庆晚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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