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一位摩梭女诗人的诗意风采
文摘
2024-12-22 12:25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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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摩梭女诗人的诗意风采
——诗集《阿妈的火塘》序言
张永权（昆明市）
生活在泸沽湖畔的纳西族摩梭人人口较少。在旧社会，摩梭人长期处于经济、文化不发达的状态，特别是女性，她们虽然在家庭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在外读书、工作的屈指可数。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对少数民族加大了扶持力度，摩梭人中也涌现出许多出类拔萃的人。谷摩喜·独支拉姆（学名周雯，以下简称拉姆）虽出生在农民家庭，但开明的父母一直支持她上学，加上自己的聪慧、刻苦，她从宁蒗民族中学毕业后考上了云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现云南警官学院），毕业后成为摩梭人中的第一个女警官。繁忙的工作之余，她坚持文学创作，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拉姆在幼年时就爱听父母和乡亲们唱山歌，山歌如山野清风启蒙了具有文学天赋的拉姆。上小学后，她喜欢到处找连环画看；读初中时，她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在高中部的课堂上朗读。1998年，拉姆的处女作《三月的心情》发表在《宁蒗报》，看见自己的名字印在报纸上，那种激动无法形容，拉姆也在诗人之路上留下了第一个脚印。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后，拉姆在公安宣传工作上做得很出色，是单位的宣传骨干、《丽江日报》特约通讯员。业余时间里，拉姆差不多都在读书、写作。有一年，她的散文《开在春节的吉祥树》发表在云南省公安文联主办的《云南警察文学》杂志上，并荣获“云南警察文学奖”。作为评委，我有幸为拉姆的这篇优秀散文写下授奖词：“风情浓郁的摩梭人的年节，在摩梭女警官的笔下娓娓道来，朴实、亲切、自然，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到摩梭人独特的年味。作品的真实之美、真情之美、朴素之美、自然之美，显示了一种自然如画、风情如歌的散文境界。作品出自一位年轻摩梭女作者之手，让我们看到了泸沽湖畔正在升起的一颗文学新星。”这无疑鼓舞了拉姆的文学创作，此后，她的诗文越写越多、越写越好。比如，一些作品发表在省内外有影响力的《十月》《边疆文学》《西藏文学》《人民公安》《云南警察文学》《云南日报》《丽江日报》《壹读》等报刊上，有的诗如《没有云的天空》《文盲父亲》等被选入《小凉山诗人诗选》《镌刻在小凉山的诗行》中，散文《徒步雨崩，朝觐梅里》获2016年云南省报纸副刊好作品奖，《泸沽湖的海藻花》等荣获面向国内外诗人征稿的第三届“爱在丽江·中国七夕情诗会”爱情诗接力赛的周冠军。拉姆的名字在诗坛频频亮相后，她加入云南省作家协会，成了一名真正的作家、诗人，她也是摩梭人用汉文创作的第一个女诗人。最近，拉姆把她发表在全国各种报刊杂志上的诗歌整理后，编辑成《阿妈的火塘》出版。作为八旬老人，我的文思已经迟钝，加上久离诗坛、诗观落伍，不少文友要我作序，也都婉言谢绝，但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
诗集封面。
《阿妈的火塘》是拉姆的第一部诗集，也是很有诗人个性、摩梭人风情的诗集。诗集分四章，第一章“阿妈的火塘”主要收入抒写泸沽湖畔摩梭人独特的生活景象、诗人热爱乡亲与故土的作品。第二章“逆行爱人”表现疫情防控期间白衣天使和人民警察的无私奉献，以及人们的心理变化、作者的感受，讴歌了特殊时段的人间真情。第三章“万物正在彼此相爱”是一曲真、善、美的颂歌，抒发了诗人对亲人、朋友、世间万事万物的生命礼赞，记录了感悟到的人生与生活哲理，摹写了人与人之间、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和谐美好境界。第四章“你的誓言挂在雪山”主要对西藏与美丽故乡的奇山圣水作了诗意呈现，堪称美的赞歌、爱的誓言。诗集里近200首诗歌，展现了一名摩梭女诗人的文学成就与诗歌才气。从拉姆的作品思想内容与艺术表现看，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1.对故土、亲人的爱，是拉姆的创作之根、抒写不尽的乡愁。“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拉姆在题为《故乡》的诗中写道：“女山满了云/雨下来了//母湖满了海藻花/酥油灯开了//土地满了庄稼/母亲笑了//眼中满了你/心中的诗歌就来了。”这首短诗用女山、母湖、酥油灯、土地、庄稼、母亲等典型意象，抒发了女诗人对故乡刻骨铭心的爱，还用4个“满”字抒发诗人的乡情乡愁。“眼中满了你”一句，是因为对故乡爱得深沉，“心中的诗歌就来了”也就水到渠成。请不要忽视“心中”一词，这个词真实地表现了诗人创作这些诗歌是发自心灵的，不矫情、不虚假。于是，就有了《阿妈的火塘》《祖母屋的门》《文盲父亲》《父亲是个政治家》《五月的耳环》《泸沽湖的海藻花》《摩梭女人》《猪槽船睡着了》《宁蒗河》《来自星星的村庄》等一系列充满乡愁的优秀诗作。女诗人用“阿妈的火塘”作为第一章的名称及这本诗集的名称，说明她对这首诗非常看重、珍爱。的确，这首诗比较全面地抒写了摩梭人悠久而独特的民族风俗，是一幅摩梭人的风俗画。摩梭人的火塘是祖母屋的心脏，进入房子后，“不能说脏话丑话，不能往火塘里吐痰，不能把柴火倒着烧……不能从人前跨过，屋内不能吹口哨……不能把筷子插在碗里，不能用筷子敲碗、打猫……不能歧视聋、哑、病、残、痴，不能偷、蒙、拐、骗、坑、抢。”这样的风俗是非常好的传统文化。“围住阿妈的火塘/烤火、煨茶、烧香、吃麦芽糖//日深/有舅舅们操心//夜冷/有阿妈们点灯//天下太大/以火塘为家//世间太吵/有爱撑腰。”这是何等温馨的火塘风情画。诗人在抒写摩梭人风俗的同时，用心用情去歌唱父亲的节俭机智、母亲的善良勤劳。那穿着有补丁“解放鞋”的父亲，虽然“凑不够我们的学费/却大方地送给乡邻/各种粮食”。他调解闹分家的小两口，不过“抽一杆兰花烟的时间”就让对方“鸦雀无声”。拉姆这样写在泸沽湖割海藻花的母亲：“阿妈穿着金边衣/裙裾挽在后腰/手中的镰刀划过水面/形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阿妈的形象那么美丽，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女诗人的深情真爱。“阿妈的火塘”一章的乡情乡愁，无不见证了女诗人对故乡和亲人的爱。这些诗让我们感受到了女诗人的创作是有根的。爱之真诚必有诗，爱之深沉出好诗。![]()
作者在格姆女神山下。
2.真善美是拉姆的主要创作题材，这也见证了她的善良、美好的心灵。在诗集《阿妈的火塘》中，拉姆怀着深情歌唱故乡和父老乡亲，用优美的诗行描写美丽的雪域高原，以热情的颂歌礼赞疫情防控期间的白衣天使和人间真情，以真实的诗景反映人民警察的无私奉献，还用真情抒写凌晨牺牲在工作岗位的环卫工人。总之，真善美这一主题成为诗集的温暖基调和明亮色彩。在《木呷的日记》中，诗人通过扶贫队队长木呷记了4年的日记，真实地反映了战斗在脱贫攻坚战第一线的共产党员的担当精神。日记里虽然多为一家一户的贫困实情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如，摩梭人舅舅家的房屋需要重建、普米族大妈家的果树需要技术指导、傈僳族表兄弟家的姑娘辍学等，但可谓字字情、句句爱：“黄狗都睡了/群山打起鼾声/木呷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位为了让父老乡亲脱贫而绞尽脑汁的共产党员的形象，通过一本厚厚的日记矗立在我们眼前，这充满人间大爱的真情让我们感动。拉姆自己就是一名人民警察，她对人民警察的工作、生活有着切身体验。在《警察爸妈》中，她写道：“一般不敢答应女儿/一定去开家长会/或哪天休息/几点回家/怕在孩子面前/成了撒谎的人。”诗的切入点很小，不过是答不答应女儿的几个小要求，但反映了重任在肩的人民警察的特殊生活、奉献精神。在作者的眼里，真善美无处不在，哪怕是在北京市问路，几位热心的叔叔、阿姨七嘴八舌地给出方案并耐心提醒，都觉得“好似我就是他们/多年不见的亲人”。人间自有真情在，诗人怎能不用她的诗去歌唱真善美？3.拉姆的创作题材很广泛，但都能够捕捉到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真实呈现生活的本来面目。拉姆的诗很少用形容词。她非常注重对生活本相的真实呈现，但很真实、生动，充满了生活气息，从乡土味中溢出别样的诗味。诗人这样描写宁蒗河：“阿依从河东辣子洞/蹚过宁蒗河/嫁来河西麻栗坪/父亲借助宁蒗河从上游运来木材/一根一根扛上岸/修起了祖母屋/母亲喜欢到河滩边洗头/长长的黑发随着水草摇摆/母亲的山歌如星星一样飘落/我们一群小孩/就泡在清澈的河水里/折了柳条当围坝/捉不完的鱼/摸不完的虾。”甚至锅里烧好油再去宁蒗河捉鱼也来得及。一幅原生态的风光画就这样被诗人在不动声色中呈现出来，这也是诗人的个性导致她的作品充满别有风味的诗意。清代著名诗论家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这里的“性灵”就是指诗人的个性。从《诗经》到至今能流传下来的诗歌，都是那些有个性的诗人创作的，而不是那些堆砌词汇的工匠的“杰作”。拉姆的诗大都表现出她的个性。![]()
作者简介。
4.拉姆有着机敏的诗性感悟力，她的作品充满了神奇浪漫的想象，在平实的叙述中善于应用陌生化的语言增强作品的张力与审美品位。拉姆的诗歌创作有的看似平铺直叙，却充满机智幽默的风味，她运用口语恰如其分，让人捧腹。如，《橱窗里的人》写道：“出租车猴急/地铁超快/公交车急刹/在春城路右转//烤红薯蛮香/高跟鞋贼艳/吃饭的地方/在翠湖东面//大拇指好累/水泥地叫疼/霓虹灯行色匆匆/橱窗里的人/灵魂很清瘦/欲望却丰满。”读来别有一番风味。有的诗想象奇特、浪漫又自然天成，如，《遥远的清晨》中写泸沽湖的里格岛：“一枚翠绿的耳坠/多年前那个雄鸡破晓的早晨/从格姆的发际/翩然滑落……”“美丽的小岛”与“翠绿的耳坠”，这样的想象和隐喻何其美妙、自然。还有《泸沽湖的海藻花》里想象中的爱情浪漫美好、诗意盎然。诗人热爱生命，在她的眼中，万物皆生命，于是用陌生化的语言表现生命的活力。看《猪槽船睡着了》中的描写：“星星跳落了/月亮害羞了/狮子山睡着了/猪槽船睡着了/阿妈睡着了/老黄狗也睡着了/只有海藻花枕着湖水/在悄悄地/悄悄地聆听/花楼的呢喃。”生命的活力、浪漫的恋情在几个“睡着了”“枕着”和“聆听”的动词中表现得别有天地，让人感受到泸沽湖之夜的宁静和神秘。还有“不眠的酥油灯”中的“不眠”一词，“风轻吻着经幡”的“轻吻”一词，都见证了陌生化诗语在诗中的作用，以及诗人提炼语言的深度。泸沽湖畔是摩梭人的故乡，也是诗意洋溢的地方。出生在这里的拉姆一路走来，她的人生无不充满了诗意。一位年轻的摩梭女诗人写出了这么多个性突出的诗作，让人欣喜。成长中的女诗人的作品自然也有所不足。主要是：有的作品构思不够精巧；有的作品缺少新意，显得一般化；有的作品平铺直叙过多，而诗味不浓。诗就是诗，无论怎么写，都要注意诗的意境和美的表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拉姆是一位有才华的女诗人，只要她在创作的路上不断探索、敢于创造出新、努力攀登高峰，一定会有更多的优秀作品出现。我坚信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