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看到真实的你,愿你触摸到真实的自己 | 第104期
居斯塔夫·摩罗 [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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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们相信他们还没有追忆到逝去岁月中那些最美好时刻的话,那么破除懒惰振奋精神,感到必须说出他们的逝水年华,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居斯塔夫·摩罗
——关于他画中神秘世界的笔记
我们并非总能轻易想象出鸟群如何从一片野地里呼啦啦飞起;一只天鹅从河面起飞,引颈拍翅飞向天空;一位名妓置身高高的阳台上,于鸟语花香之中呼吸新鲜空气。然而这些景象却是一位伟大艺术家时时冥思苦索经常梦牵魂系的东西,并作为核心内容一再出现在他的全部画作里,成为后辈人艳羡的对象,成为只收藏他的作品的爱好者的唯一乐趣。这些爱好者欣喜地发现,《从十字架上放下》中的那只天鹅在《爱情与缪斯女神》中也有,并由此同样欣喜地发现,自己拥有了画家所画的唯一一只蓝鸟。我们不禁好生纳闷儿,这位大师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几乎得不到答案,因为连画家本人也讲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为什么《名妓站在自家阳台上》是在傍晚?为什么天鹅引颈向天飞是受到缪斯神的召唤?他只是把自己瞥见的意象尽可能准确地诉诸画布,这无疑要比任何解释明确得多,既然口述于画家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我们随时可以信口道来自己的意图,但如若再现或重构我们灵机一动生发的东西,我们就需要等待灵感再度垂顾,我们需要尝试把它二度捕获,再次走进它,然后据实画出。然而摩罗画中的风景可不是一般的风景,他的风景画中,要么有某个神祇路过,要么有某个幻象显灵,天上的红霞必定表明某种征兆,一头黄鹿的经过肯定表示吉祥兆头,逢山必有圣,遇水定显灵,乃至于纯粹的风景画往它旁边一摆,便显得那么俗不可耐,那么没有灵性,仿佛其山水天空鸟兽花草顿时被抽掉了其珍贵的历史神秘性,仿佛天空花草山水不再打上悲剧事件的印记,仿佛有光的地方不再表明神祇经过,也不再是名妓出现时的那种光线,仿佛大自然丧失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立刻变得表面和空荡起来。莎乐美 摩罗 布面油画 180×90cm 1872
反观摩罗画的风景画,一般都局限在峡谷之中,封闭在湖泊之围,总之选的都是那些鬼魅神灵不时显现的地方,时辰也让你看不出来,从而取得用画布永久纪念神话英雄显圣某一时刻的效果。他的风景画客观却又似乎主观,自然却又像有意识,崇山峻岭之巅本身就似神殿,也确有神殿矗立其上,供人们朝圣膜拜;那些鸟儿也许包藏神祇的灵魂,注视我们的目光透过鸟羽就像是人的目光,其飞行也似受到神的指引去做警示,那位神话英雄自身的面容似乎也朦胧地参与到整幅画作所表现的神秘境界中去。瞧呀,那个名妓如鸟儿飞翔那样展现名妓的神情——这是命运使然,而绝非是她自愿选择的结果,或是她天性的流露。不过她的娇容既美丽又忧伤,在鲜花背景下边梳理发辫边凝视着什么;那个缪斯女神好像没有注意到她似的从旁经过,用她的里拉琴弹奏一支曲调;杀掉毒龙的圣约翰(应该是圣乔治)好似很平静地看待自己的英勇壮举,瞭望着这一传奇般的神话壮举发生的地点,如环绕的群山,如凶悍而又温柔的坐骑,披挂镶嵌宝石的盔甲,投来恼怒不安的目光一这幅幅古味儿十足的画作却叫人一眼看出,它们不是出自哪位古代大师之手,而是出自这样一个人之手,唯有他,在描绘自己的梦境时,把那些红帷幔、饰有花朵和宝石的绿装束、那些实则名妓面容的庄重面容、那些实则英雄面容的温和面容、那些发生种种事件的乡野山路……统统搜集起来集中展现。这是因为,摩罗画笔下的生命没有与万物分离,反而完全融进了万物,因而山具有了传奇色彩,人除了传奇别无他物,因而所发生事件的神秘性由人物脸上蕴含的表情来表现,英雄具有了贞女的温柔神情,名妓具有了圣人的庄严表情,缪斯女神带着旅行者的不靠谱的神色,似乎事不关己匆匆而过,对他们好似没完成的行为不予垂顾,却由山川景色的暗中相助来烘托——因为洞穴里暗藏魍魉,飞鸟预报征兆,云层滴沥鲜血,时光老人神秘莫测,好像在天上垂怜世间在暗中完成的一切。年轻人和死亡 摩罗 布面油画 21.5×123.3cm 1865一幅画作揭示神秘世界的一隅,如果我们看过这同一位画家的其他画作,就会对这神秘世界的其他角落有所了解。我们聚在一个沙龙里谈天说地,在不经意间抬眼望去,蓦地发现一幅油画我们没见过,但又似曾相识,让人回忆起从前的日子。那些马儿看上去既不羁又温顺含情,披挂着宝石和鲜花;那个诗人长着一张女性脸孔,身披深蓝色斗篷,手持一把七弦琴;那些男人也是一副女人相,脸上没毛,个个头戴八仙花,舞动绕身的晚香玉花枝;那只鸟儿也是羽毛深蓝,跟随诗人一刻不离,那诗人则鼓起胸膛哼唱一支雄壮的旋律,使绕胸的晚香玉花枝绷得紧紧。这一切都是那么色彩斑斓,引我们进入一个色彩世界,这色彩可不是我们凡间的那种色彩,而是画布上的一种仙界的色彩;再往远望去,那氛围神秘的世界往往是夕阳西下,荒山绵延,山间矗立几所神殿,那里有一只鸟儿追随诗人,有一朵独花幽开山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它们遵循迥异于我们凡间的天界法则,鸟儿依照这些法则选中诗人作为追随对象,跟定他不离不弃,以至于从它围绕诗人飞翔扑棱的翅膀里都逸出仙气和神启,而那朵在山谷中在那奄奄一息的女子身旁独放的花儿也受到了神启,成为死亡之花,于是它生长于斯这一事实便也有了某种不祥之兆,花儿长得越快,死亡的威胁就越迫近,使那女子眼瞅着它感到自己末日将临。随着我们向这幅似曾相识的陌生荒景投去不同角度的目光,蓦地,我们恍然大悟:当下我们正在端详的这幅前所未见的画作,原来也是居斯塔夫·摩罗画的。阿波罗和缪斯九女神
摩罗 布面油画 83×103cm 1856
不同画作展现给我们不同侧面的充满神秘色彩的荒乡野景,这,就是这位绘画诗人的灵魂,他的真正的魂兮所在;在他所有的心灵关照中,这才是最发自内心深处的关照,是他真正的精神源(元)家园,但他在其中却只能生活宝贵的几个瞬间。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画作总是浸淫在智慧的灵性之光里的根源所在,闪耀画作中的色彩、寓于其中的人物也都是些充满灵性的色彩和智慧灵动的生物。所谓灵感闪现就是这样的一些时刻,即诗人、艺术家突然冲破一切心障探到自己灵魂最深处的一些瞬间。艺术创作即是始终保持处在自己灵魂深处的一场战斗或挣扎,唯此才有可能在写作或绘画时抵御外部尘世的浸染和纷扰。因此,诗人加工润色文字,就像画家面对专横鲜活的模特儿反复涂抹油彩修改那样,都是需要十足的灵性和理性的活计。因此我们才爱观赏这位绘画诗人画自神秘乡境的那些画作,他有路径进入那种境界,并用充满神秘的色彩再现其神秘性。这些表现秘境的画作一旦回归现实世界的光天化日之下,其秘境的绚烂斑驳便令观者眼花缭乱;它们回归的并非是真实世界,而是现实世界,是这个让所有普通人安之若素的、对应于我们心灵最外层的虚假世界,即使是诗人置身其中,也几乎与常人无异。于我眼前浮动的便是这样灵感乍现的一刻,通过难以识透的柔彩棱柱被永远固定在一幅画面上;但这色彩的棱柱是短暂而脆弱的,不久前它还迅速掠过摩罗画思的沸腾期,现在看来像是一条死在海滩上的水母,但是仍保持其苍白半透明的新鲜。此画题为《波斯歌手》,他看似正在引吭歌唱,这位披挂国王般服饰的骑手长着修女的面容,背后跟随着一只神秘的鸟儿,妇女和教士们见到他弯腰鞠躬、摇摆花枝,他骑的马儿也用灵动的眼睛——那目光分明与造物主相通——瞅着他,含情脉脉的好似爱他,同时却冲他扬起野性的口鼻,仿佛恨不得把他一口吃掉。他歌唱,嘴大张,鼓足胸膛,绕在胸前的玫瑰花枝飞扬。这是人灵魂出窍的一刻,是坚实大地在人足下融化的一刻,是船舰扬帆起航扑向大海壮观前行的一刻,是言语铿锵至顶变为高歌的一刻。在那僵硬紧绷的画布上,分明可以感到突突的脉动,像海般永恒地此起彼伏。由此我们看到,诗人不会完全消亡,他们的真实灵魂,即唯此他们才能感到自己真正存在的内心最深处,仍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下来并展现给了我们。我们也许以为诗人已经死了,我们也许是带着拜谒坟墓的心情去瞻仰卢森堡宫!,我们去那里观赏《女人捧着俄耳甫斯的头颅》,不拘礼节,简单得就好像我们自己是手捧俄耳甫斯头颅的女人;但从那颗头颅中我们却看出某种奥秘正盯着我们,这就是摩罗透过头颅上那双美丽可爱似三色堇的盲眼传递给我们的画家的思想。这位画家朝我们这个方向凝视,但我们却不敢说他看见我们了;当然他对我们是视而不见,无论我们多么珍视他,但在他眼里我们却是那么不足挂齿。他所看到的景象现在仍然受到观赏,它们就展现在我们眼前,但这也就是全部了。居斯塔夫·摩罗已经辞世,他的旧居也将辟为博物馆。这是实至名归之事。诗人的住宅从来就不仅仅只是一座住宅,即便他仍然活在里面也罢。譬如我们已经意识到了,在它里面成就的一切已经由为他所有转变成了为全人类所有;由他的个人财富变为了全人类的精神财富。那所住宅常常已不仅仅是住着某个人了一这个“常常”指的是他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时刻以外的时候一-而是就像地理概念中的赤道或南北极那样,成了各种神秘洋流的交汇地。然而只有在一个人的内心最深处,灵魂才会时不时地掀起波澜。这样的人无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羽化登仙了。这种人就像教士那样,毕其一生为他的上帝服务,为其上帝饲养其所钟爱的圣兽,并且吹拂香气以利其现身显灵。他的寓所已经半是住宅半是教堂。现在这个人死了,除了从他身上脱俗而出的圣迹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随着这一突然的变故,这所宅邸也瞬间成了一所博物馆,甚至来不及将它整治清理;那床铺,那厨房的火炉,不再派得上用场了。这个生前几乎为神并为全人类而活着的人,现在只单纯作为神而活下去了;现在他不再为己而只为他人而存在了。他自己已不复存在,他的居所便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个家了。像其他人一样,人死了,围护其个体的那层外壳便像房子的围栏般哗然垮塌。把家具都搬走吧。除了那些画作,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那些画作,都关乎他生前时常探访的他自己的灵魂深处,现在则作用于我们大家的内心深处。此外,他生前曾越来越努力地尝试去打破那层围护——常常也压抑了——自我个性的外壳,并努力通过勤奋创作来激发灵感(即加倍努力挖掘自己的灵魂深处),借此努力把灵感之瞬间完整而永恒地固定在画面上,而又丝毫不受自己世俗面具的染指。逐渐地,画作充斥了所有房间,只剩一两间留作日常生活和接待客人之用。逐渐地,他不被自己内在灵魂搞得神情恍惚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与常人无异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住宅这时已然成了博物馆,他的血肉之躯几乎等同于一件正在完成的艺术品的诞生地了。那些不时涉足自己灵魂深处的人都必然如此。内心的狂喜使他们深知,唯有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他们直面自己灵魂的时光才是他们活出真我的时光。除此而外,他们一生中余下的时光简直就是某种放逐或随波逐流,虽然常常是自愿而为,并不感到悲伤,甚至感到快乐,但内心却郁郁寡欢。这是因为,他们走进的是一种精神放逐,一旦成为这样的流亡者,便失去对他们本源的全部记忆,只知道他们原本有一个家园,住在里面很甜蜜温馨,但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且,一旦图谋别的地方,他们便对它心驰神往,因为自己的祖地已然成了某种框框,向往他地便成为逃离这一框框的流亡。然而,当他们是他们自己的时候——就是说,当他们不随波逐流,而是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时候——他们便倾向于依照自己内心的差遣行事;这就像昆虫的本能那样,深知自己的使命庞大,而寿命又很短暂,于是摒弃他念,倾其所能专为后代营造居所,在内产卵育雏,此任一俟完成便含笑而去。让我们看看画家作画时的投入程度和热忱吧,丝毫不下于蜘蛛织网的那股劲头。所有诗人的灵魂深处都是息息相关的,像挚友那样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我坐在那间客厅里,和所有其他在场的人无异;我抬头无意间看到那幅《印度歌手》,见他既不出声也没动作,但胸脯高挺,使修饰胸前的玫瑰花显得很突出,他面前的几个女人持花鞠躬向他表达敬意。一瞬间我心中的那个歌手仿佛也被唤醒了,而一旦他被唤醒,纵使有千般伟力也无法阻止他唱出他一定要抒发的心声。这时一股隐秘的本能指导我逐字逐句地说出我必须说的话。我思潮奔涌,更惊人的想法递次而生,它们应该使我更加智慧,我倾听它们的呼唤,片刻也不能背离摆在我面前的使命——那无形但命中注定的毕生使命。那个寓居我身的歌手也有一种女性的温柔,但他也兼具教士的庄重。这幅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乡间野景,充满神秘而又真实存在,视之令我们神醉心迷,唤起我们心中所有同类画面的记忆;如果我们确实亲临现场,并的确受到它的感染启发,如果我们坚决拒斥任何世俗的杂念掺和进来,并认真努力地观赏它们,我们便会感受到它们之间的那种相似的神秘性。这就是为什么当我在那客厅里抬头看到那幅画时,我认定它为居斯塔夫·摩罗所作的原因:一匹面目狰狞但眼神温柔的马,背上骑着那位庄重而亲切的歌手,身上珠光宝气鲜花点缀,引吭高唱他无声的歌,胸前的玫瑰随其呼吸高高地起伏,后面跟着知心的鸟儿,背景是一轮普通的夕阳……我当下便说:这是一幅摩罗!也许它比他其他的画更美,因为它仿佛如歌,而它们只是优美的语言。它洋溢着热情,就像那年轻歌手缀满鲜花的前胸。但它也像他其他画作那样,取自于那片色彩特别斑斓的大陆,那里的诗人长着女子的秀气,佩戴君王的徽章,受到鸟儿的追捧,得到坐骑的爱戴,身上饰满宝石玫瑰——一句话,那是个神话寓言主宰生活的地方。现在回想我当时站在摩罗那幅画前的感受,觉得一年能有一次那样的感受就很不错。我很羡慕那些生活有规律、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都能有一定时间畅游艺术海洋的人。但是有时候,尤其是当我注意到这些人远不如我对其他一些方面那么感兴趣的时候,我就心想,他们之所以不像我这样把观画的感受诉诸纸上,只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感受呀。爱过一次的人就能知道,那些打着爱的旗号搞的花里胡哨的轻率行为,是远在真爱之下的。也许每个人都能一眼爱上一件艺术品,就像大家都能对某位异性一见钟情那样(我指的是真爱),但或许我们也同样应该知道,真正爱上一件艺术品是多么罕见的事情;那些闲情逸致之人夸夸其谈的艺术享受距离对艺术真正的爱好其实相去甚远,哪怕他们有天分也罢,哪怕他们生活协调有序也罢。某日我看到的那幅居斯塔夫·摩罗的画作,使我久久地心荡神驰,似听到了画家的内心之声,收获大于走马观花去荷兰旅游一趟,心想着此行的任务,却没有真正的感触。法国画家,新理想派代表人物。对象征性主义艺术有很大影响。其创作深受达·芬奇及印度、中国、波斯艺术的影响,画风华丽,色彩绚烂,具有世纪末的颓废感和肉欲感。代表作有《莎乐美》《丽达与天鹅》、《年轻人和死亡》、《幽灵出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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