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和我的爱 赤足跋涉 穿过大雪 | 第106期
爱德华·威利斯·雷德菲尔德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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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维尔教堂的钟楼
这一次我们散步的时间大大超过了平时,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高兴地遇见了驾车飞奔而来的佩斯彼埃先生。当时夕阳西下,医生认出了我们,就请我们上车同回。当时我已获得了如下的印象,幸亏没有轻易放过,而是继续加以探究。我上车后坐在马车夫身旁,马车一路疾驶,因为在返回贡布雷之前,医生要在马丁维尔旱地停留一下,诊治一个病人,我们约好在病人家门前等他。马车行到一条小路的转弯处时,我眼前一亮突发喜悦,感到那种浑身一激灵的快感,它与我别的快感都不同,因为我看到了马丁维尔教堂在那一时刻的一对钟楼。在夕阳照耀下,随着我们在蜿蜒小道上奔驰,那对钟楼仿佛也在位移,移着移着,渐渐就好像和维厄威克教堂的钟楼成为近邻了,而后者可是与前者隔着一座山丘和一片谷地,坐落在远方的高原上的。
我观察、琢磨着钟楼的尖顶,整座钟楼轮廓的移动,以及被夕阳映照的钟楼表面,觉得自己真是参不透所有这些获得的印象,感觉在这位移和映照的背后一定蕴藏着某种秘而不露的深意。
这对钟楼看似离我们很远,根本不会接近的样子,可片刻之后我们却蓦然停在了马丁维尔教堂的门前,这可令我大吃一惊。为什么看到天际冒出教堂钟楼时我会感到欣悦,究其原因在我这儿可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但我眼下一心只想留住钟楼在夕阳光照下其轮廓的印象,其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假如非要我动用智力探究原因的话,那么钟楼很可能永远湮没在众多树木、房顶、气味和声音之中而难以引起我的注意。我之所以从纷繁万象中单挑出那对钟楼加以注意,是因为它使我获得瞬间朦胧的喜悦,而这种喜悦是不容深究的。在等候医生出来的当儿,我跳下马车跟我父母聊天。之后我们又上了路,我仍坐在车夫旁边,我回过头去再看看那座钟楼,来到拐弯处后我又最后望了它一眼。马车夫好像无心交谈,不爱搭理我的问话;没人理我,我只好自问自答,开始回味刚看到的那座钟楼。蓦地,钟楼的轮廓及其夕阳浸泡的表面像包在外壳里似的在我眼前爆开,露出其中一点隐秘,我发现之后顿时产生片刻前还不存在的念头,以问答形式在我脑中显现,刚才初见这对钟楼时的喜悦再次爆发,令我心驰神往无法想别的事情。此时我们已经远离了马丁维尔,我再次回头看那座钟楼,可是它已变成黑影一团,因为太阳已经落山了。道路的曲曲折折经常遮住我的视线,不一会儿钟楼最后一次出现在地平线上,然后完全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内心并不认为隐藏在马丁维尔教堂钟楼背后的东西有多么诗意,或是等于一篇美文什么的;但既然我刚才感到的欣悦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的,我便向医生要了一支铅笔和一些纸,不顾马车的颠簸写下一段文字,以平息我心之波澜,宣泄我肺腑热情。这段文字的原稿后来我居然找到了,现稍作修改后抄录如下:
这段文字后来被我打入冷宫很长时间;但在当时,我坐在医生的马车夫身旁——那里是他通常摆放笼子的地方,笼子里装着他从马丁维尔的集市上买来的家禽——我就是在那儿有感而发写了这段文字,写完后畅快之极,觉得它使我完全脱离了对那些钟楼的痴迷,我把藏在它们后面的东西揭了秘,我那时酣畅淋漓如刚下完蛋的母鸡,放开嗓门儿唱个不止。
——《那地方恍如梦境:关于瞬间与永恒的艺术》